第十七章为欲成仇天外三尊魂归极乐 痴情生恨难成连理誓遁空门
那金钩无敌辛蒙在那大树之下,形似疯狂,只是跳跃,两手向空舞动,不时传出一声声断肠惨笑。高黎贡山四魔一声厉啸,平平飞起,去势若电,往那大树之下飞扑。天外三尊者顿感愕然,立止手不战,齐趋前观。九指神丐苍玺脸上已恢复了镇静,对于金钩无敌辛蒙突变找狂,心中了然有数,两眼觑定混元指蒯浚,隐隐含笑。
星河钓客娄雍及竹杖叟洪璜让开两步,他们知道苍玺这种神色,对蒯浚是恨到了极点,绝不让蒯浚活出手中。他们深知混元指蒯浚功力惊人,暗暗担忧苍玺不能一击而中,被蒯浚逸去,那么来日丐帮大难有增无已。不由心弦猛张,面色严肃,较之苍玺一副悠闲姿态,大不相同。
混元指蒯浚面寒似水,两目神光冷电般,炯炯逼视着苍玺,右掌外翻当胸而立,左拳微扬,两指戟举,足下踏着子午。箭在弦上,弦绷堪满,大有一触即发之势。那边树下,大魔华宇用尽手法,未能制止辛蒙狂笑跳跃疯态。其余诸魔嗖嗖四窜,想解开被点住穴道的那些明椿暗卡,同样无效。
试想他们都是武林奇人,自负甚高,然而不能解开穴道,显然那点穴手法诡异无比,一片狂傲之气,刹时冷了下来。大魔华宇面红耳赤,面对着脸色惨厉,肌肉扭曲,狂笑狂跳的辛蒙束手无策,他认定辛蒙是遭人暗算点中穴道所致,那手法令他脊骨直冒寒气,暗算的人定是在树上突施毒手,但这棵大树枯枝秃桠,并无可资掩藏的地方,分明这人得手之后逸去,不过有一点值得惊疑的地方,那就是这人既有这种绝乘功力,为何躲躲藏藏,难道他还有什么阴谋不成,最蹊跷的是本庄除了自己数人外,并无一人前来。
“莫非他们都遭了毒手吗?”华宇想到此处,不禁冷汗如雨,这神色数十年来首次在他脸上显出,可见他内心骇怕已极。
群魔面上讪讪地聚集在大树下,暗对此事加以猜测,纷纷提出意见,终于下了一个结论,就是对丐门之纷争,决不伸手。天外三尊者心内犹不服气,但目睹这种奇异之事,由不得他们不生出凛骇之意,不过他们都有此一想法,那人露面后,就得试试那人武学精湛到如何地步。
这时大魔华宇挟起辛蒙,与群魔纷纷趋往大厅前,对丐门三老与混元指蒯浚紧张情势竟不加闻问。距大树之后有几棵篁竹,在那竹梢叶繁茂密中,露出一张俏脸,清澈如水的双眸中微微吐出笑意。九指神丐苍玺这时与混元指蒯浚绕着打圈子,愈走愈小,但谁也不肯先出手,想等待有利的时机到来。
要知这等高手过招,往往即在短短一刹那,三招两式便可胜败立晓。辛蒙嗥叫之声,愈来愈惨厉,大魔华宇在没有办法,猛向辛蒙胸后点了一指,只见辛蒙如将死之犬模样,一阵哀鸣,声音渐弱,四肢抽动了一会,便寂然无声。
群魔负手立在厅外观战,表面从容,心情异常紧张,大魔华宇眼蕴泪水,愤恨无比,秦中双怪倏然飞身往后跃走,意欲察看全庄究竟。但祸在眉睫,群魔均有此预感!内心惴惴不安。蓦然。混元指蒯浚沉不住气了,脚步一慢,倏然劈出一掌,左掌两指迅若星泻,往苍玺「期门穴」点去。
这两式都是至刚至猛路子,而且奇诡无伦,最耗内力,掌指未至,已自潜劲逼人。混元指蒯浚在一刻之前,目睹许多令人意外的奇事,又见丐门三老如此有恃无恐的神色,已有大难临头之感,事至如此,不如一拼,或可制胜,是以,尽展平生绝艺以制先机。
九指神丐苍玺对混元指蒯浚,丝毫不敢大意,他知蒯浚这混元指力,能贯穿金石,腐木蚀钢,左掌吐还击对方掌势,立时横闪五尺,避开混元指力,右掌揸开,风驰电涌地向对方腕脉扣去。蒯浚突然大喝一声,两指倏仰,径往苍玺扣脉右掌划到,指风嘶嘶锐啸。
九指神丐苍玺大吃一惊,他未想到蒯浚混元指可不缓气绵绵吐出,这混元指最耗内力,每一展用,对本身真元耗损至钜,他知蒯浚存心死拼。此刻,容不得苍玺多作考虑,身形电闪,错步飞出蒯浚指力之下,那知蒯浚身法绝快,那指力登时划在苍玺大袖上,一声裂帛嘶响,一截袖兰随风扬起半空。苍玺惊魂未定,蒯浚身形稍不停留,两指落向苍玺胸后「心俞穴」,这一容他点上,苍玺立时就会心脉震断而死,苍玺一着之差,立遭悬发之危。
那蒯浚何等神速,双指只差两寸就可戳上,苍玺顿感后胸一凉,立即全身猝然一沉,倏的翻身,双掌劈出一股排山倒海的劲力。蒯浚怎么也不会想到苍玺,临危尚能使出这一巧妙的身法,身形悬空,不及闪避,化指为掌,迎着劈来掌力下压。
只听得「蓬」的一声,两股掌力一接,蒯浚身形腾起半空倏又飘落下来,苍玺双腿一缩,风快立起,双目怒睁。两人都是胸头气血狂翻,苍玺先前被蒯浚抢先出乎,差点命丧在混元指下,此刻,蒯浚双足甫一沾地,双掌当胸劈出一招「推山守鼎」,双掌凝足平生劲力而发,狂飙骤起,凌历无俦。
蒯浚措手不及,当堂被震退四五步,苍玺趁此展出一套奇绝无伦的「劈空掌」法,强劲如潮,绵绵推出。蒯浚乱眉一竖,步法登时走了开来,忽左忽右,忽前忽后神诡无匹,走的迷踪路子,双掌亦立时亮开,左掌右指倏忽攻出。
两人每一招劈出,均带有划空啸声,力能裂石碎碑,近身周遭气流激荡不绝,沙飞石走。十数个照面过去,蒯浚混元指力益呈神威,指风嘶啸,如同花影缤纷罩向苍玺身形。然而苍玺虽未落败,但仍然畏惧混元指力,晃身游走,觑空拍出劈空掌力,不过身法绝快,非明眼人不能看出。
但场外均是武林极负盛誉的人,何能瞒过他们神目。星河钓客娄雍见状皱了皱眉头,暗对竹杖叟洪璜道:“蒯化子这几年功力精进太多,苍老大恐非其敌,不如我们也出手,为正门规,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竹杖叟点一下头,倏然长身,右臂一探,竹杖疾出,点向蒯浚胸后「命门」穴。星河钓客娄雍也不迟疑,右手一晃,在阴暗的天色中,只见三溜淡黄色的丝线,迅若电火地搭向蒯浚的「精促穴」,蒯浚武功精湛,蓦感风声有异,攻向苍玺的一招急撤,反身甩掌,将两段袭来兵刃荡开,突地一鹤冲天,拔起五六尺高下,两腿一蜷一弹,已射在两丈开外。
只见蒯浚发须怒张,神态气极,大喝道:“你们如此逼人太甚,休怪我蒯化子心狠意毒了。”
苍玺大笑道:“蒯浚,你死在临头还大言不惭,今日若让你逃出手去,我苍老大立刻自绝而死。”
蒯浚狞笑了一声「好」,突地蒯浚怒啸了一声,身形又拔上半空,凌空一个旋转,两手暴张,生像「鹫鹰捕兔」急扑而下,两手十指射出劲风,雷击电闪往丐门三老头顶抓来。这一次,激发了蒯浚凶横之性,施出平生真力,甩「鹰爪功」掺含了「混元指」力,两种绝艺融汇在一处,威势不问凡响,尚差着丐门三老头顶五尺,三老就感到此种潜力前所未见,胸口被掌风挤迫得震荡跳跃。
丐门三老强护着心神,巍然不动,待到蒯浚掌到近前,才联臂反击。蒯浚半空见丐门三老情状,便知他们心意,暗暗心笑道:“我这鹰爪功与混元指融合在一处,威力绝大,一到得距身前三尺处,空气成钢,绝不容你们有还手之机。”
说时迟,那时快,眨眼便已扑在丐门三老头顶不及三尺距离,丐门三老立时疾臂出掌,只觉空气阻力极大,抬臂乏力,暗叫得一声:“不好。”一股排山倒海,凌厉无俦的劲力,当头罩来,眼看丐门三老,就要死在蒯浚的掌下。
猛听得一声清亮的大叱,只见混元指翻浚,突然翻了十数个筋斗,激震了出去,落在天外尊者脚下,双腕齐折,血如泉涌,面色惨厉无比。这时,场中多出了一个中年书生,面泛冷笑,神色阴沉冰冷已极。天外三尊者及高黎贡山四魔大喝纷纷窜出,虽说他们已决定不管丐门是非,但此刻目睹蒯浚惨状,也不由激发同仇敌忾之心,决意伸手。
只见中年书生面色更是一寒,道:“你们自比秦中双怪如何?”
群魔闻言立时一怔,心想:“怪道秦中双怪此时尚未返转,莫非已遭了毒手不成?”
大魔华宇脸上浮起一种不信之色,冷冷道:“老夫就不信你能胜得秦中双怪?”
中年书生哈哈大笑道:“不管你信不信,反正双怪现已回转万象谷,与我订下八年后在华山芙蓉峰比剑之约。”
大魔华宇且疑且信,喝道:“你究竟是谁?”
中年书生立时浮出一面冰冷笑容,神情傲岸道出两个字来:“俞云。”
声犹未落,天外三尊者同出六掌「赤煞摩伽」,蓦然见一片赤红炎热的气流,汹涌的向俞云四周罩去,只听得金月尊者大喝道:“俞云,还我真经来,不然你死无葬身之地。”原来俞云一现身,天外三尊者便认出他就是在酒瓯峰相遇之人,心怯俞云一身武学绝伦,暗中互使了一个眼色,趁着俞云与华宇说话时,六掌齐吐。
俞云展出「玄天七星步」,一晃身就脱出「赤煞摩伽」掌力之外,那六股掌力登时蓬的打在地面,只见火焰流泻,转眼枯枝干草焦黑了一大片,蔓烧了过去。火舌狂吐,浓烟弥漫。俞云在酒瓯峰曾与天外三尊者对掌,深知他们「赤煞摩伽」掌力利害,虽然自身武学今非昔比,也不敢丝毫大意,身如电闪,斜掠出去两丈开外,冷笑道:“我俞云几时拿了你们真经,素昧平生,这话亏你说得出口。”
金月尊者一声大喝,道:“佛爷险些被你骗了,你是雪山神魔吗?好不识羞,快拿出真经来。”
俞云双目神光逼射,哈哈一声长笑,道:“你认定是俞某拿了,可见你眼力还算不错,想我将经送回你们,哼哼,恐怕今生妄想。”
金月尊者登时变颜,向银月明月使了一个颜色,同时发出一声雷鸣般似她大喝,六掌又吐,那暗红色气流登时由掌心外冒。怪手书生俞云胸有成策,两臂早凝聚真力,等他们那「赤煞摩伽」掌力才冒出掌心五寸时,迅快绝伦双掌往外一推,展出「弥勒神功」逼字诀。
蓬地一声大响,两股掌力一接,只见天外三尊者所吐出暗红色「赤煞摩伽」掌力,被「弥勒神功」逼得往自身卷罩过去,气流汹涌,一刹那间,将天外三尊者罩没。但听得天外三尊者怪声嗥叫,僧袍须发全被燃着,痛得手足乱挥,那「赤煞摩伽」易发难收,怪手书生俞云「弥勒神功」更是绵绵不绝逼出,制住他们身形不能稍动。
转眼,天外三尊者烧得三具黑炭一段,凶睛圆睁,只在他们自身发出的赤红火焰内乱跳乱舞,作法自毙,死状至惨。高黎贡山四魔看得面目变色,出手又不是,逃又不能,面面相觑。丐门三老不禁动容,暗中咋舌不止。这时嗖嗖分窜来四条人影,乾坤手雷啸天,矮伽蓝崔戢,一元居士胡刚父女四人翩然降临,胡若兰姑娘一对水汪汪大眼凝视在谢云岳身上,须臾不离。
只听得金月尊者一声嗥叫:“俞云,你好狠……”俞云微微一笑,双掌霍地向外一弹,轰地一声,天外三尊者身形立时被震飞出去,撞在厅壁上,那么结实的厅壁,倒塌下来一大块,土飞石涌,尘雾被狂风卷上半空,天外三尊者头破直流,已是半死不活了。
高黎贡山四魔如非闪身得快,亦被「弥勒神功」掌力波及,虽然幸免,惊魂犹悸的颜色尚留在四魔脸上。大魔华宇暗说:“这俞云不知在那里学来的绝世武功,倘若动手硬拼也未必能获胜,不如自找台阶,报仇之事只有留在日后了。”
他们均知道金钩无敌辛蒙定是中了俞云暗算,全庄好手被点穴定住,亦非俞云无此功力,四魔均是武林巨擘,行家伸手,便知有无,这等眼力都无,焉能妄称高人之列。当下天魔华宇抱拳微笑道:“阁下这份震古烁今奇学,无怪名动武林,今日非动手之时,既然阁下与秦中双剑订下八年之约,届时,老朽等亦在华山美蓉峰领教。”说完,亦不等俞云回话,匆忙转面拔身欲起。
突听得俞云一声大喝道:“且慢。”
四魔立时一怔,转面立定,大魔华宇道:“阁下还有什么话要说?”
俞云微笑道:“俞某料你们泰山是不会去的,听说一部少林秘学「无相金刚掌经」在你身上,请予赐还。”
大魔华宇不禁色变,尚未回话,四魔华荒气得一颗秃头发红,大叫道:“俞云,老夫等四人五十年前,已名震武林,望重天南,不想与你这小辈一般见识,故予退让,你以为老夫等当真惧你不成。”
俞云冷笑道:“俞云只向你兄长取回「无相金刚掌经」,要你乱跳乱叫做些什么?”
大魔华宇自思,以他们在武林声望,岂能一再示弱,传将出去岂不贻笑武林?俞云武学虽然高绝,动起手未必就会落败,闻言面色一沉,道:“阁下可非少林门下,焉能越俎代庖,以你这点武学,未必就能在老夫手下讨了好去。”
俞云哈哈一笑,道:“你不信就姑且试试。”说着身形暴射,右手迅若闪电向华宇扣去。
二三四魔见俞云身形猝动,齐亮掌攻去,那知竟迟了一步,大魔华宇猝然未料及俞云说打就打,只觉眼前一花,立时警觉不妙,振腕欲起,左肩早被俞云五只铁指扣住,登时肩部一麻,那麻软的感觉刹那间已蔓延及全身,浑身乏力,不由双目露出惊骇恐怖之色。
二三四魔慌不迭的撤掌,登时楞住,俞云冷笑道:“不是念在你成名不易,今日便废除你一身武功。”说着左掌向华宇怀中一摸,右边腰内触手奇硬,五指倏然一翻,将那册「无相金刚掌经」取在手中,略一张望收置怀内,又望高黎贡山四魔一瞥,手一松,冷冷道:“你们去吧,八年之约转眼就到,如八年中不能练成一项绝艺,不如老死深山,免得到时候丢人现眼。”
大魔华宇渐觉酸麻尽失,暗运气一试,毫无异状,忽然左手拇指朝天。呛琅琅数声龙吟,剑光大盛,如惊涛骇浪地向俞云涌来,原来华宇这拇指朝天是一暗号,四魔同时拔剑攻去,四招尽是蕴含生灭之道,奇诡无伦,风雷之声不绝于耳。
俞云怒气陡生,左手飞天一探,登时起了一串脆响。那四支长剑只剩下半截。四魔顿时荷荷发怔。俞云左手一撒,四截剑尖丢在地上,望也不望四魔一眼,径自踅转身来,向雷啸天那方走去。四魔面色苍白,华宇顿了顿脚,低喝一声:“走吧。”四魔风掣电永逸去无踪。
正是任君掬尽三江水,难洗今朝满面羞。这时一元居土胡刚正在与雷啸天低声耳语,瞥见俞云(即谢云岳)走了过来,立时住口不谈。谢云岳微皱剑眉,手中托着「无相金刚掌经」,含笑对一元居士胡刚道:“这本「无相金刚掌经」烦老前辈转交少林。”
一元居士含笑接过,道:“少侠瞬跟之间,就消弥了一场武林浩劫,不然泰山之会,又要损折不少武杯好手,老朽钦佩不已。”谢云岳正要谦逊两句,忽听破空急啸声,跟着几条身影电射落下。
来人正是倪婉兰姑娘同矮方朔荆方,东方玉琨姜宗耀及峨嵋玉箫侠士耿长修。倪婉兰穿着黑绫劲装,云鬃蓬松,脂粉不施,显得憔悴异常,一双秋水双目满含幽怨,眼眶湿润。玉箫侠士耿长修一脸鄙屑之容,瞪着谢云岳大有动手相拼之意。
矮方朔荆方一见谢云岳,就怪嚷道:“好小子,你溜了不要紧,可把老头子害苦了……”
谢云岳一言不发,望了玉箫侠士耿长修一眼,身形倏地一振,穿空斜飞,两足交互一踹,又电射了出去,众人眼中只见一溜轻烟,疾如殒星而逝。群雄均不料谢云岳走得这般快。为之愕然,雷啸天大叫道:“老三别走,我有话说……”倪婉兰姑娘只凄楚唤得一声:“谢大哥。”哀怨凄绝,卒不忍闻。
那谢云岳轻功绝伦,去势何等之速,他们言尚未落,已走得无影无踪。这时,满天阴霾,狂风四起,庄园内乔木枯枝,呼啸摇晃,一阵风过去,断枝卷起半空,挟起尘砂蔽天。一切都异常阴沉,群雄均面色严肃,衣袂飘飞。倪婉兰姑娘双目红肿,嘤嘤哭泣,香肩不住地耸动,伤心欲绝。
玉箫侠士耿长修一脸铁青,喃喃骂道:“兰姑娘,这人值不得如此重视,轻薄无耻,枉称侠士,说穿了还不是衣冠禽兽。”
「啪」一声清脆耳刮声,从耿长修右颊发出,登时红了半边。耿长修用手护着右颊,荷荷发怔。原来胡若兰姑娘一见倪婉兰等现身,谢云岳即冲天逸去,她从倪婉兰,耿长修脸上神色,便判断出那是怎么一回事,忖出倪婉兰对谢云岳深情一往,她自身何尝又不是如此,不由生出惺惺相惜之心。此刻,见耿长修污蔑谢云岳,身形如电射般晃出,右掌迅若电光石火地打了他一记耳光。
须知男女情愫发生,往往均是一见钟情,反之,亦莫不如是,耿长修虽自负美男子,但在胡若兰倪婉兰两人眼中,起不了什么作用,胡若兰从第一眼起便由不得心生厌恶,再出言污蔑,更是气往上撞。显然这一掌打得不轻,耿长修良久神定,瞧出是一个美若天人的姑娘,杏眼圆睁,怒视着自己。
耿长修眼中一亮,心内更是洞然,对谢云岳嫉妒之意更增浓厚,暗说:“怎么她们均对谢云岳倾心颠倒?自己文采风流,百般顺从,反得不到兰姑娘半点欢心,这是何故?”心头不由生起既生瑜,何生亮之感。他无端受辱,当着这么多武林高人面前,颜面倏关,不能不有所表示,当下面色一沉道:“姑娘无故出手伤人,为了何故?”
胡若兰徒然格格娇笑不住,良久粉面凝霜道:“想不到你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这一掌还打得不明白,哼。你再敢出言对谢大哥不逊,招乎你那两只耳朵。”
耿长修气得玉面发青,突放声大笑道:“姑娘就看得我耿长修如此一钱不值,姑娘艺业虽然不凡,不过想取耿某双耳恐怕还不容易。”右手往腰下一搭,九条红线霍然飞起,一柄玉箫抡在手中,渊汀岳峙,面泛冷笑。
胡若兰姑娘看出他手上是一管玉箫,上缀九点红星。一元居士胡刚竟视若无睹,与乾坤手雷啸天不时耳语。他知小儿女之事,片刻即烟消雾散,尤其耿长修出言不逊,引起他大大反感。丐门三老立在混元指蒯浚立身之处,谈论如何善后蒯浚辖下云贵川三省丐帮弟子。
姜宗耀东方玉琨两人,总觉不便出言拦阻,一来是他们也是年青人,为着情争不轻予介入,深恐有所误会;再因他们与谢云岳感情甚笃,对他风范无限企仰,然而耿长修与他们同行数日,总觉耿长修量小不能容物,风范更不能相比拟,与他俩性情格格不相入,于是甚感为难了。只有默不作声,置身事外。
还是矮方朔飞身窜在他们两人中间,神情诙谐地摇头笑道:“怎么你两人萍水相逢,就醋气飞天来了,究竟是呷那门子醋哇?看在我老人家面上,握手言和了吧。”
那知胡若兰竟不买账,杏眼一瞪,叱道:“你这疯老儿满嘴胡说八道,谁呷醋?姑娘如非见你一把年纪,硬要你用黄河河水洗干净口咧。”
接着玉箫侠士耿长修哼得一声,道:“身为峨媚门下,焉能受女流之辈凌辱,荆老前辈,此事你大可不必过问。”
顿时把矮方朔荆方僵在中间,面红耳赤,须臾神情突变十分激动,哈哈狂笑道:“我老头子活了这大年纪,头一次挨得这般毒骂。”说着,面色一寒,向着胡若兰大喝道:“女娃儿。不管你身后有谁?我老人家非要教训你不可。”
胡若兰哼哼冷笑,傲然不惧。一元居士胡刚不料矮方朔竟然插身其中,大感棘手为难,乾坤手雷啸天一跃上前,笑道:“荆老前辈,你岂不知大人不见小人过,宰相腹中好撑船之语,此事如被人传出,徒贻量小不能容物之讥。”跟着附耳低声道:“你知道姑娘是一元居士胡刚的爱女么?此老有名的堆缠,何况姑娘与我老三交情迥异寻常,万一此事被你闹僵,你有何面目再见故人之子?”
此言一出,矮方朔立变惊讶之色,附耳道:“此事当真么?老枋何惧一元,惟恐云岳生出误会怎好,不过老朽颜面还要保全,老弟,你回去,老朽自会兼顾双方,点到为止。”雷啸天见荆方如此固执,也未便再说,皱皱眉头,闪身一旁,竟自与倪婉兰姑娘密语一阵。
这时,倪婉兰垂首哭泣,胸前被泪水沾湿了一大片,自觉遭遇甚惨,是天下第一苦命之人,身外之事,根本不加理会,似乎胡若兰与耿长修发生口角,并不是为她而起,雷啸天的话,亦充耳不闻。雷啸天本意,是想劝倪婉兰出面拦阻,但姑娘不加理会,亦是无可奈何,徒自发怔。
矮方朔荆方神态威猛,须发在狂风中飘忽,一双本来眯小眼睛,这时也睁得又凶又大,神光炯炯逼视。玉箫侠耿长修抡着玉箫闪在一旁。矮伽蓝崔戬神色十分忧急,他知两人一交手,绝不能互无胜负,伤着了那一方都不好,直觉都是耿长修一人搅起这种是非,不由狠狠瞪了耿长修两眼。
耿长修此时似是横了心,见崔戬狠眼瞧他,也回报了一眼,暗道:“你这老匹夫,对我横什么劲,你道峨嵋门下有如此好欺负的么?”
此刻,胡若兰双掌一反,两溜蛇形金色剑光斜斜挥出,剑势如同惊涛骇浪,迳划荆方前胸。这双剑同出,快若奔电,剑尖一元真气嘶嘶吐出,逼人心胸,显然姑娘剑学不俗,深得一元居士胡刚绝学个中三味。矮方朔目睹姑娘出剑凌苈绝俗,心中一凛,暗说:“此女真个不凡,我老人家如示弱,岂不被一元居士胡刚耻笑。”当下冷笑一声,身形微扬,倏地凌空拔起,双掌凝吐「五行真气」掉头扑下,只见满空俱是狂飙,较之天风犹有过之,激厉汹涌而来。
胡若兰姑娘出剑本是虚招,只见她双剑霍地一收,待到矮方朔凌空扑下之时,已是拧身错步晃了开去,莲足一点,登时穿空斜飞,两柄奇形金剑一圈一抖,撒下金星万点,剑光如雪,漫天朝剂方罩去荆方「五行掌」一扑不中,身方落地,便觉入眼寒光眩目,剑气罩体澈骨奇寒,心中大惊,立即仰身,双掌展出平生真力朝上猛推了过去。
剑气掌风眨眼就要相撞,这一碰上,两人非有一人身受重伤不可,正在危机一发之时,突闻得一声大喝,一条身影电射地扑来,矮方朔荆方顿感自己掌力被卸于无形,本身被一股柔和的潜力逼出去两三步。那边胡若兰亦感双腕一麻,双剑被那人夺出手去,芳心大骇,及至身形一站定,星眼一瞧到来人是谁,不由得双颊绽出笑容,如同一朵盛开的百合一般,娇媚无比。
原来那人就是去而复转的怪手书生谢云岳,手执着两柄金剑,玉树临风,微微含笑向着矮方朔荆方道:“荆世伯,小侄并未开罪你老人家,为何要向自己人动起手来。”
荆方老脸一红,小眼圆睁,怪叫道:“你这小鬼,怎说没开罪我老人家,一面再,再而三的觑空溜走,害得我老人家找得好苦。眼前之事,不又是你引起的吗?”
谢云岳朗声一笑,道:“就算小侄过错,等会小侄定请世伯吃上一坛好酒,作为赔罪总行吧。”
矮方朔这时一天阴霾尽散,正好自落台阶,呵呵大笑道:“还是你这小子行,我老人家毛病你全知道,见了好酒万事全休,现在胡姑娘就是打我老人家三个嘴巴,也是白挨。”说完后,又是一阵呵呵大笑。
胡若兰见谢云岳一来,气也消了,被矮方朔这么一说,不禁抿嘴格格娇笑,只笑得花枝乱颤,妩媚已极。此刻,倪婉兰姑娘自谢云岳天外现身,顿时停住哭泣,双目红肿,满含幽怨凝视着谢云岳脸上。
※那日耿长修猛吸了一口真气,掠身超越在兰姑娘身前,回面笑道:“姑娘,在下追得你很苦。”
兰姑娘倏然止步,螓首略抬,幽幽地说道:“耿兄你追我薄命人做什么?我倪婉兰决意青灯梵呗诵经伴佛了此余生了。”
耿长修看出姑娘双眼红肿,蕴含泪水盈眶,一副伤心欲绝模样,立时嗫嚅喃喃道:“姑娘,何苦来尔,耿某定为姑娘雪清此仇。”
倪婉兰忽冷哼了一声,粉面一寒道:“你这么点艺业也配吗?今生今世你也休要妄想。”继而自觉言语过重,随又凄惋地一笑,道:“耿兄请不要替我薄命人烦心,我这一辈子也是愁怀难舒,矢志不渝的了,耿兄,你追来这又何苦呢?”
玉箫侠士头顶轰地一震,僵在那儿做声不得,他直至今日,仍然不明白姑娘与谢云岳其中到底有何渊源、误会,不过他直觉看出谢云岳并不爱姑娘,那么姑娘又为什么如此对他钟情不渝,真是不可理解的事。男女之间,情爱纷扰,忒多不可理解,只因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谁又令他介入其间。姑娘说得不错,谢云岳一身功力绝顶,岂是他能望其项背,又何能牵涉其中,传入师门,徒然贻笑。但他对姑娘之爱,痴情不移,然而姑娘从见面起,就未稍示颜色,自己卷入这场爱情漩涡,究竟是否值得?耿长修只是扪心自问,连满头的积雪均恍若无觉。
倪婉兰看见耿长修赧然垂首,不由泛起一丝歉疚之感。张口欲言,又不知说什么才好,一时亦怔在那儿发呆。姑娘原把耿长修恨得入骨,如非他赶来一扰,谢云岳哪会走得这快,即将得手的美梦,被他冲得烟消云散。
她想到谢云岳并不是不爱她,不然,谢云岳为何天外飞来施救,不避嫌疑为她疗伤,足见他还是爱她的,经耿长修一扰,谢云岳竟误会自己与耿长修本是一对情侣,借故引退,也说不定,所以当时恨不能手刃耿长修。人在希望破灭时,心情该是如何沉重,消极,恨不得立即削发为尼,青灯古佛,终此一生,于是抱着一颗支离破碎的心,冒着漫天飞雪走出店门。
茫茫雪野,何去何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只觉灰心世事,暗恨谢云岳薄情,泪珠像断线般急涌淌出,因而真气不能凝聚,轻功身法亦无法施展,步履沉重,故被耿长修发现足迹找来,两人僵着,互不发一声。此刻天色已趋昏黑,尚可见到眼前一点景色,须臾,便将伸手不见五指了。但目前的僵局要打开,否则,真要寸步难移了。
忽然,雪野中由朔风传来一声声:“兰姑娘……兰姑娘……你在那儿……”
耿长修立时警觉,张口大声唤道:“姜大哥……兰姑娘在这……”又重复了几遍。
刹那间,四外飞扑过来三条黑影,正是矮方朔荆方及姜宗耀方东琨三人。他们击退贼人后,又四处追寻兰姑娘耿长修两人下落,杳然不见,只好回到客店,经店伙告知两人走去方向,即匆匆寻来。那种风狂雪密的天气,又是那么昏暗,穷极目力之下,才发现两人浅浅足印,耿长修一见矮方朔荆方,即说出来此经过。
矮方朔荆方听得连连顿足,摇头叹息道:“云岳这孩子真是。”继又向姑娘道:“兰姑娘,不必灰心,这事包在老头子身上,我们且转网客店去,明儿个再走。”姑娘默然无语,随着荆方等人回转客店。
矮方朔荆方数日来见兰姑娘变得慧婉和顺,逗人怜爱,一反过去刁蛮泼辣,总觉得谢云岳对兰姑娘厌恶,未免无辜委曲了她,回到旅店,又独自抚慰了兰姑娘一番,谆谆再三,包可成全她的心愿。一宿黎明,狂风大雪有增未已,矮方朔荆方等人冒雪而行,取道邯郸往燕京而去。
那日的天气,比昨日更坏,凛冽特甚,寒气袭人,狂风挟着漫天飞雪啸扫四野,环宇笼白,五人一至邯郸,就买了骏马,登骑奔驰,马匹吼气成云,耐不住这种酷寒天气,不时昂首「希聿聿」长嘶。
不两日,就抵达燕京城,他们亦落在打磨厂三元老栈,这打磨厂一带旅栈洒楼,泰半都是武林人物光顾,他们席未暇暖,便闻得什么少林四僧,宫门二杰之事,在三元老栈怪面书生疼惩秦中双怪,啧啧称道怪面书生武功惊人,又说什么正门纷争引起泰山群雄大会,虽然人言人殊,事实还是大同小异。
他们五人仔细椎敲一下,认定怪面书生定是谢云岳易容。矮方朔荆方默默思索,以他的江湖经验,便猜出了个中情形泰半,虽不中亦不远矣。当下矮方朔猛拍了一下大腿,嚷道:“哈,这小子一定是去沧州岳家了,不然至济南也可找出他的下落,咱们吃喝饱了,便去找他。”
兰姑娘眉开色笑,可苦了玉箫侠士耿长修,跟去也不是,不去又舍不得兰姑娘。这两日紧蹙的眉头,就从未舒展过,原因是兰姑娘自那日起就没与他说过话,自己故意找着机会旁敲侧击,兰姑娘总是神色幽怨避而不谈。
兰姑娘也有她的想法,她不忍耿长修长此痴恋于自己,她知道永不能够爱于耿长修,为着防微杜渐计,故示冷淡,使耿长修绝了这个念头。耿长修两日来性情变得很暴躁,不时吐出愤激的言语,东方玉琨姜宗耀不由厌恶万分,矮方朔荆方暗暗叹气,异常同情耿长修的遭遇,他知男女情爱绝不能勉强,爱莫能助,徒呼奈何。
矮方朔荆方命店小二唤来一桌丰盛酒席,耿长修只是愁怀难舒,食不下咽,荆方见状,笑道:“耿老弟,老朽等去鲁,不知有意同行否?倘若老弟有事不能同行,这桌酒就算与老弟祖饯。”」耿长修那能听不出话中的用意,只是不忍遽离兰姑娘,仍想挽回逆局,忙答道:“晚辈奉命下山行道,经验阅历俱浅,亏得有老前辈随时指点,江湖经验随之大增,现既有泰山英雄大会,晚辈意欲见识名家武学,老前辈如不见弃,自当随追骥尾。”矮方朔听得只有暗皱眉头,未便再说。
一行五人离了燕京,就盛传武清城郊红旗帮匪戮杀殆尽,荆方恍然明白必是谢云岳所为。兰姑娘对荆方说道:“谢大哥这样行事,不是嫌太过份了吗?”
荆方摇头说道:“云岳这孩子身世太惨,未免性情养成孤独偏激,你若知道云岳身世,就不能说他行事太辣手了。”
兰姑娘苦苦寻思,终于想出谢云岳必有一番可悲的身世,对于自己薄情,是由于他偏激的性情所引起,不由对他暗起同情之心。风雪满征途,到达沧州赵康九家,讯明赵康九落在济南源盛镖局,荆方昔年也与源盛总镖头高子龙有过数面之缘,五人迳赴济南大明湖畔源盛镖局。从高子龙口中得知谢云岳已去辛庄,这又才赶到辛庄。耿长修不料一念情痴,为他带来大祸。
耿长修自那日被谢云岳仅一招,玉箫便被夺出手去,飞插树干,那份惊人的功力,现在想起犹有余悸。当下见谢云岳迈步过来,面色紧张无比,玉箫一抡,蓄势待发。乾坤手雷啸天见谢云岳眼蕴杀机,深知金顶上人护犊有名,唯恐谢云岳又引起了一场纷争,便大叫道:“老三,耿老弟方才出言无心,你不可伤他。”
谢云岳充耳不闻,身形一动,便落在耿长修身前不足三尺处。耿长修大喝一声,疾如狂风暴雨似地当先攻出九箫。蓦见狂风尘砂中,掠起一蓬红红箫影,往谢云岳全身罩下,端的奇诡凌厉无比。谢云岳面蕴冷笑,身形一晃,竟穿入那蓬红点箫影中,怀中掣出那柄夺自沈上九的寒铁折扇,嚓嚓晃了开来,由下往上斜斜挥起。这一式展出,虽然表面略无异处,骨子里却暗含「轩辕十八解」精奥招术。
耿长修顿感一片无形潜气撞来,立足不住,踉跄被迫得连连后退,手中玉箫几欲脱手飞去,不禁大惊,闪身斜掠,立起一招「大鹏展翼」,只见一片箫影如山削去,招到中途,突又变为「玄乌划沙」,迳望谢云岳胸前点到,飞快绝伦,劲风锐啸。
谢云岳一声冷笑,折扇霍地一圈,俟玉箫堪抵胸前之际,迅速以扇柄迎着玉箫一敲,铮地微响,耿长修顿觉手腕酸痛欲裂,把持不住,玉箫登时被震出手中,飞落草内。耿长修犹图挽转逆局,左手倏向谢云岳右臂砍去,威势绝强,出手迅快。
谢云岳比他更快,左掌疾翻,施展「轩辕十八解」制龙手法,倏忽之间,已扣住耿长修左腕,一扣一挥,只听耿长修大叫一声,凌风翻了出去四五丈,摔在地上。虽然耿长修并未负伤,一个「鲤鱼打挺」跃起,双手向怀中飞快一揣,身如电射凌空扑下,两掌一扬,只见一片凌厉劲风挟着满空黑星急如骤雨向谢云岳打来。
耿长修这一拼死飞击,引起谢云岳的杀机,浓哼一声,挥出一掌「弥勒神功」逼字决「怒潮山涌」,迎着耿长修身形推了过去。只见那满空黑点立时回敬了回去,刹那间全打在耿长修头面全身,立时耿长修惨叫得一声,跟着身形亦如断线之鸢被「弥勒神功」撞得翻了出去,蓬的一声大响,捧在一棵大树底下,昏迷不起。
群雄大感骇然,倪婉兰虽不爱耿长修,但认为他们两人之争是由自己所引起,我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耿长修那一声惨叫,触耳惊心,情急之下,身形一掠,跃在耿长修身前,看了一眼,急用双手掩面,叫道:“谢云岳,你好狠……”跟着嘤嘤啜泣。
群雄齐都掠在耿长修身前,只见耿长修一张俊脸,被自己发出的黑蒺藜嵌入其内,像蜂巢般,狰狞可怕,人也昏迷不醒,脸上渗出丝丝黑血。谢云岳慢步近前寻视,见耿长修如此惨状,心内不无侧然,忖道:“天啊,但愿我此事没做错,其实他是无辜者,势逼如此,无可奈何。”两眼凝视在耿长修脸上,默然无语,表情异常严肃。
雷啸天紧皱双眉道:“老三,你这是怎么搞的?”声色俱厉。
一元居士胡刚立时向雷啸天使了一眼色制止,免得谢云岳下不了台,原因是谢云岳与耿长修动手之初,胡若兰即猜知是为了金顶上人之故,低声对其父胡刚告知详情,胡刚对谢云岳此举虽不以为然,但极同情谢云岳此种遭遇,逼不得已而为之。
雷啸天见一元居士眼色,心知有故,顿时不语。矮方朔大感为难,说也不是,不说又不是,眯着小眼直摇头。倪婉兰见了谢云岳神情冷漠,无动于衷,遂幽怨的说道:“谢大哥,你千万别为了我,对他下此毒手,他并没有说你什么呢。”
谢云岳望了她一眼,冷冷说道:“谁说是为了你,真要如此,我才犯不着咧。”
一言刺伤了倪婉兰的心,眼圈一红,粉面铁青骂道:“谢云岳,姑娘悔不该认识你这冷面毒心的男人……”霍地拔剑在头上割下一绺青丝,甩向谢云岳,娇躯一扭,便向庄外掠去,霎时无踪。
谢云岳接住一绺黑发,神色黯然,须叟,缓缓弯下腰来,朝耿长修飞快地点了七指。只见耿长修悠悠醒转,一睁眼,见是谢云岳立在面前,举口大骂:“谢……”只吐了一字,谢云岳面色一寒,大喝道:“你再敢口出不逊,我就令你求死不得,求生不能,哼哼。你如不服,便请金顶秃驴代报此仇,谢某五月端午准在长白环碧山庄等侯。”
耿长修闻言气极,放声狂笑,那脸上伤处迸出黑血,淌流满面,宛似厉鬼,狰狞可怕。那笑声含蕴着无比之愤怨,辛酸,良久笑定,突厉喝道:“好,五月端午,耿某定与家师去长白解决。”说完,连玉箫也不去拾,「一鹤冲宵」如飞掠去。
谢云岳望着耿长修将逝去的身形,喃喃自语道:“但愿我未做错。”声如蚊蚋。
矮方朔荆方突须发怒张,面露愤激道:“云岳,你行事未免太乖张了点,倪婉兰这丫头慧婉贤淑,痴情于你,你岂能如此伤了她的心,耿长修与你又非深仇大怨,情爱纠纷,难免发生龃龉,为细故而结大怨,量仄不能容物,我老头子看你将步入你父后尘,不可救药了。”
谢云岳望了矮方朔一眼,欲言又止,只苦笑了笑,昂首仰望暗淡云天,默然无语。一元居士胡刚含笑走近,道:“荆兄,你可错怪谢贤侄,事非如此简单。”遂朗声将宫门二杰所言一一解说。
在场群雄均都恍然大悟,矮方朔荆方露出惊疑的眼光,道:“金顶秃驴也参与其事吗?难怪我去年上峨嵋,他竟心虚避不见面。”说此一顿,继之小眼一蹬,精光暴射,向着谢云岳道:“贤侄,你行事未免太不考虑,金顶秃驴我也不容他,你尽可去峨嵋找他本人,何必向耿长修出气。”
谢云岳道:“小侄下手自有分寸,那是他自寻,何能怨小侄,再说峨嵋山中,金顶门下少说也有百十人,小侄找去,难免大开杀戒,不如激他寻来,了结此仇。”
矮方朔朗声大笑道:“反正你说话总有理。”继又面色一怔,道:“我老头子应允了兰姑娘的事,非要办到不可,现在我就去燕山寻她去长白,小子你再伤她的心,我老人家头一个不答应你。”说着,回面对姜宗耀东方玉琨道:“小伙子,你们如无事,伺妨陪我老人家走走。”
东方玉琨等两人当时应允了,走来与谢云岳笑道:“谢兄,小弟等寻到了兰姑娘后,即赶去长白再作畅叙。”
谢云岳赧然一笑,抱拳道:“有劳二位了。”矮方朔与姜宗耀东方玉琨与众人作别而去。
一元居士胡刚这时笑道:“老朽同小女也要去一趟嵩山少林,送还无相金刚真经,再去长白。”说着对雷啸天作一眼色,雷啸天会意含笑点头。
谢云岳心中打鼓,已瞧出了八分是什么事情,当下一元居士胡刚率着胡若兰姑娘慢步走去。胡若兰神情甚是不舍,脉脉含情凝视了谢云岳两眼,似是无可奈何的走去。九指神丐苍玺挟着一息奄奄的混元指蒯浚,微笑道:“雷老二,你还生我苍老化子的气是不是?”
乾坤手雷啸天诙谐的哈哈一笑,道:“只怪我雷啸天屈居老二,焉敢生大哥的气,大哥你们要赶回燕京开香堂正门规,只管先行,一俟事了,雷老二自会找你。”
苍玺道:“好,三弟你行止如何决定。”
谢云岳道:“小弟需赶往塞北牧场,再去长白,大哥,你我再图相见吧。”九指神丐苍玺点点头,与星河钓客竹杖叟如飞驰去。
此刻矮伽蓝崔戬走过来向谢云岳致谢脱囚之德。谢云岳大笑道:“崔大侠,你我交情本非泛泛,道义之交,这点小事何谢之有。”说着微微一顿,指着天外三尊者三具尸体,又道:“看来崔大侠尚须留此善后,有劳将他们代为收殓,至于那些被点住穴道的人,六个时辰后自会行动自如,功力在三个月后才能恢复,在下尚有事不克久留,待南返时顺道再至泰山大侠宝庄晋谒吧。”
矮伽蓝崔戬笑道:“崔某准在蜗居恭候。”
谢云岳雷啸天两人向崔戬作别,走出庄外,谢云岳忽对雷啸天道:“二哥,你先赶去塞北牧场,小弟尚有一事未了,一俟办完即刻赶去。”
雷啸天眨眨眼笑道:“好,我雷老二不怕你骗,你如到得迟了,招呼两位弟妇不能饶你就是。”说着腾身一跃,施展上乘轻功,狂奔而去。
狂风啸掠,彤云涌飞,阴霾苍茫,寒鸦噪林,分外萧瑟凄凉。谢云岳驻足眺望移时,心中百感交集,顿起孤独之感,新仇旧恨纷涌胸头。正是旧恨春江长流不尽,新恨又是云山千叠。只见他长叹了一口气,才放步走去。
济南城北有鹊华二山,冈岭相连,隐隐若长堤,城南则千佛山高峙,环其三方,所以济南的地形凹下,成一盆地,缘城诸水,皆由南山下注,而为北面山冈所束,流路缩狭,因之随地涌出,故济南有七十二泉之胜,其中以趵突为冠。
趵突泉,在南关,距城里许,俗称峨英水,又名爆流,泉眼四射,中间三泡迸发,高可盈尺,起伏不休,冬夏如一,泉极清冽,因其地均为沙质,故不为泥所污。在趵突泉上,有峨英祠,建筑窳败,已呈半颓,这日,天交未正,在峨英祠跑出一个梳丫角小冲天辫的小童,一手挽着木制水桶,直冲而下,停在趵突泉边,蹲下在桶内取出木瓢舀水,一瓢一瓢倾入桶内。
这小童年纪约七八岁,长得唇红齿白,一双大眼睛又黑又圆,惹人怜爱,衣服显得有点单薄,不时在寒风中瑟瑟轻抖。原野上一片肃杀,趵突泉附近的榆树白杨,枝叶凋零殆尽,狂风掠过,掀起漫天尘砂,沙沙作响,天气一夜转变,显得十分枯燥,萧条,昨日的那一丝盎然春意,竟荡然无存。
行人几乎绝迹,仅有小童一瓢瓢地盛水,看看水桶盛了一半,便停手不杓,自言自语说道:“看样子,我还要再跑一趟,无论如何我没有这大力气,提一满桶上山,那瞎眼老道婆可恶得很,厅后水不用,干吗偏要用这泉水?”
“小朋友,要不要我与你帮忙?”小童身后忽起了一声问讯。小童倏然一惊,风快立起身来,四面一望,见是一面相极英俊的少年,露出了一列编贝微笑望着自己,神态十分迷人。
他不知怎样,总觉得这少年与自己投缘,一见面就生亲切之感,不禁仰面问道:“大叔,你是谁,我怎么没看见你来哩?”
那少年露齿笑道:“我姓谢,你姓什么?你就住在山上峨英祠内么?”
那小童点点头道:“我就在山上祠内!我姓乐,单名扬,谢大叔,你叫我扬儿好啦。”
原来那少年就是名震武林的怪手书生谢云岳,离开辛庄飞奔峨英祠,见小童下山提水,他看出乐扬根骨奇好,不觉动了爱念,走在乐扬身后,细察乐扬举动。他听见乐扬自言自语,暗惊黑衣玄女门下怎会觅得此一上乘人才,看样子还没学会半点武功,明珠暗投,来免可惜,收在自己名下,假以十年,必可在武林中大放异彩,若听任他习那苗岭武学,他年必又是一个武林魔头。
谢云岳打量乐扬一会,问道:“扬儿,你可是久居此地么,你的父母咧?”
乐扬眼圈一红,摇头道:“扬儿父母死了,被人杀死的,当时强盗也要杀我,结果为这蛾英祠的瞎眼老道婆救下,随来这里有一年了。”
谢云岳听后沉吟良久,才道:“那么杀你父母的仇人,一定为瞎眼老道婆杀掉是不是?”
乐插摇摇头,道:“我看瞎眼老道婆与杀我父母仇人是同路,当时我被吓昏,后来才逐渐苏醒,听见老道婆与仇人发生争执很久,结果仇人说:「既然你看中他的资质,那你就收他好了。可千万别泄露秘密,到那时别怪我心辣手黑。」瞎眼老道婆冷笑道:「谁会泄露秘密,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再说我苗岭门下也并不怕你!」只听仇人呵呵大笑,声音远去,我假装昏迷,那瞎眼老道婆挟着我到了此处。”
谢云岳恍然悟出这乐扬父母与江湖人物结下仇隙,才遭杀戮,当下又笑向道:“这瞎跟道婆对你还痛爱不?”
乐扬张着大眼痴痴看了谢云岳一会,忽笑道:“谢大叔,不瞒您说,到这一年扬儿就没与生人说一句话,瞎眼道婆似不喜欢我,总是那么死冰冰地疾言厉色,再说扬儿疑心她就是杀父母仇人之一,打心里就透着厌恶,何况……”
乐扬正说得津津有味时,忽见谢云岳使一眼色制止,心中一惊,抬眼觑掠,只见瞎眼道婆已飞步下山,走在半中腰乐扬脸上变色,急低声道:“谢大侠,您快走,我只推说您是询问路径之人。”他这一说,立时猜出这谢大叔是身负武林奇学高人,不然,谢大侠背立峨英祠,何以能察觉道婆下山,这一想透,满面惧容一扫而空。
转眼,老道婆已掠在谢云岳身后定住,而向乐扬厉声大喝道:“扬儿,命你下山取水,竟敢违我之言向生人说话?”
乐扬积威之渐,悸惧之色顿现于眉目,吞吞吐吐说:“这……这位大叔向……我问路,扬……儿推说不知……”
道婆大喝一声,道:“胡说,什么大叔,还不回山。”
谢云岳缓缓转过身躯,只见距身不足三尺之处,立着一个灰衣老妪,满头灰白鬓发,左目已眇,鸡皮千层,一脸狞恶之色,显然是一邪恶之流,遂冷笑一声,道:“这小孩是你什么人?怎敢向他如此疾言厉色?”
老老道婆见谢云岳目中神光不可逼视,情不自禁地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暗说:“我只道他是过路的士子,不想竟是一个身负内家绝学之人,从他双眼露出如电神光推测,显然必是武林高手?”但自负武学惊人,祠内尚有一个武林传闻色变的黑衣玄女殷玄薇,不由勃然大怒道:“我老婆子的家事也要你管?看你可是有点活得不耐烦了。”说着错步一晃,探臂抓向乐扬,出势宛若电光石火。
那知谢云岳比她更快,老道婆五指堪一触在乐扬衣襟,已被谢云岳指风扫过右肘「曲池」穴,痛得闷哼了一声,飞身暴退出去两丈左右,那张鸡皮老脸顿现惊容。只见谢云岳发出一声极其阴峭的冷笑,道:“少爷向来见事就要伸手,你这瞎眼道婆也不例外,我只问你杀死乐扬父母的凶手是谁,快说。”那瞎眼道婆闻言突转狞容,猝然身形暴射扑到,一片劲风尚夹着满天花雨暗器电闪风疾而来。
道婆虽眼眇,但心不瞎,闻言知面前少年并非易与,今日遇上辣手劲敌,如不猛施煞手,必不能全身而退,心念一动,即施展数十年内外双修的苗岭绝学「透山掌」,尚挟着满天花雨数十件暗器而去,心料这「透山掌」发出的劲风是无坚不摧,力能开山碎碑,比玄门罡气不为少逊,何况这数十件暗器中均蕴有恶蛊剧毒,面前少年纵有盖世武功,也不能面面兼顾,只一稍沾便是死路。
她那知技逊一筹,满盘皆输,只见谢云岳面寒似水,双足一点,人如闪电似的往「透山掌」劲风中撞来,数十件暗器登时被撞飞四射,心正大骇之际,谢云岳双手如风已分扣在自己双腕上,蓦觉一阵剧痛,不禁神智一昏,只惨号一声,便自颓然倒地。
忽闻得峨英祠上起了一声清啸,啸声中一条黑影凌空飞泻。谢云岳在啸声一起,即知是黑衣玄女殷玄薇所发,早是「弥勒神功」护满全身,翻掌凝势,只见殷玄薇身形电泻而下,半空中打出一片刚柔并济的罡力,直望自身逼来。风雷之声嗡嗡不绝。
这种凌空下击,威势不啻雷霆万均,无异排山倒海而来,谢云岳尽管功力绝世,心头不无微凛,身形错开一步,左掌打出一掌「弥勒神功」之「柳絮无力」,卸去逼来罡气,右掌迅出弥勒神功逼字诀「怒潮山涌」。出手之快,迅捷无伦。
黑衣玄女殷玄薇半空中立感自己发出的罡力被卸于无形,更觉一片类似禅门降魔无上般若功力逼上身来,侥是她功力精深,也感气血微逆,心中大惊,知不可硬接,就势斜飘出去五六丈外落下,身如飘叶,诡异罕赌。
殷玄薇才一沾地,便看清那人是谁,微噫了声,那娇媚的面目上,立泛上春花般鲜艳的笑容,格格笑道:“我道是谁?原来又是你,你还横什么?只差两三个时辰,你那满身功夫都废了。”
谢云岳剑眉一桃,沉声道:“所以我来向你讨取解药来了。”
殷玄薇又是妩媚格格一笑道:“你到自信得紧,本仙子不给又待如何?”
这句话显然是真,假若殷玄薇撒手一走,谢云岳岂不大望成空,不过谢云岳经本身三昧真火,用搜宫过穴法将盅毒已然烧尽,虽然他不自知,但事前已想好一个对策,不怕殷玄薇不给独门解药,当下微笑道:“殷玄薇,你别有恃无恐,你也中了少爷「戮脉神指」,三月内你四肢逐渐瘫痪,功力全失,难道你在苗岭走火入魔,多年来心火焚身之苦还未尝够么?”
果然此言一出,黑衣玄女殷玄薇花容惨淡,美目中射出凶光叱道:“本仙子是什么人?岂是你说鬼话诳得倒的。”
谢云岳见她色厉内荏,心知这一攻心之策已收效一半,面色愈加从容,朗目微微一翻,徐徐说道:“你如不相信,可试运真气通行十二经,我猜知你运至肺经乳根时,必有阻碍,你不妨试试,我绝不乘人之危。”
殷玄薇心中大惊,知谢云岳说话一定信而有征,遂冷笑道:“我也不怕你觑空出手,你那身上盅毒才不过两三个时辰便要发作,纵有解药,若不经我指点用法,也是无效。”说完后,便盘膝坐下行起功来。她那护身罡气已密布全身,对方只要近身五尺,立即发觉,故而她有恃无恐。
这时乐扬蹑近谢云岳身前,低声问道:“谢大叔,你中了她的盅毒这是真的吗?”眼内蕴着真诚之色,谢云岳笑笑,拍拍他头立说:“扬儿,你放心,且退开免有误伤。”乐扬依言走出丈外,一瞬不瞬地望着殷玄薇。
谢云岳闯荡江湖一年,深明江湖鬼蜮,险诈无比,步步都有杀机,因而经验阅历随之大增,故他对起敌来,快、狠、准三字兼而有之,当之莫不披糜,最近他又学来了一个诈字,当然,一半是他性格使然,其余确是他经验得来,尤其在千丈渊一役,更令他有所警惕。
他现在向殷玄薇所说,就是兵不厌诈的妙策,其实说他所说是真,也并不虚假,田为他身负上古绝学「轩辕十八解」,谙晓人身气血,十二经流注部位,此刻正当辛日末时,空穴必当肺经乳根,又是气血逆行,至乳根穴时定然有所阻碍的,这在武学高手而言,大都晓若指掌。黑衣玄女殷玄薇岂能懵然无知,但为谢云岳虚声恫赫,不得不有所凛惧。
人在疑心生暗鬼时,不知不觉便为所中,任是一等高人,也无法不坠入术中。谢云岳,面带微笑,右手骈起两指,暗藏袖内,凝运平生功力含于指端,蓄势待发,眼见黑衣玄女殷玄薇真气已逼运到大肠贤宫「阴都」穴时,指端登时透出一丝无形劲风直射在殷玄薇「幽门」穴上。殷玄薇只觉气血运过肺经时,除略有阻碍之外,并无半点不适,心正起疑,蓦感胸前一凉,气血逆撞,似碰到一层钢壁般,人也身不由主地震得弹起四尺。
这一来,无异是向殷玄薇敲打丧钟,立起身来,玉容惨淡,目含愤怒道:“罢了,今后我殷玄薇永不出山,绝意江湖了。”说着取出一只小玉瓶跚跚走前,递在谢云岳手上,又道:“这瓶丹药,共四十九粒,留着身旁无用,一并送与阁下,此丹不仅百蛊可解,而且疗治内伤咀是有奇效,阁下留着行道江湖吧。”说罢一双剪水双瞳凝在谢云岳脸上。
谢云岳知她耻于出口请自己解穴,闻言知是出于真诚,于是微笑道:“殷仙子一念向善,便可上格天心,在下实是钦佩。”说着,凌空在殷玄薇脚前点了九指,又道:“在下习这「戮脉神指」,只以尚未全部悟澈奥蕴,故易发难解,方才在下飞点九指,仅解得一半,恐怕殷仙子日后不能太过耗费真力,否则,当时就得走火入魔,在下他年若能参悟解穴精微,定当遣山解这穴脉,以赎罪惩。”
殷玄薇黯然一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老身百年痴迷至今才大梦方醒,大德难报,何能言罪呢。”说着微微稽首,徐徐回身走去,身法如同行云流水,雍容雅穆,霎那间消失在漫天尘砂中。
谢云岳望着黑衣玄女消逝的身影,默默若有所思,忖道:“我方才向她凌空点了九指,其中一指是谨防她口不应心,点她肾宫「章门穴」,每当午夜子时,就会气血逆窜,功力暂时丧失,只要收摄心神,便无大碍,自己施用诈术,于阴德有亏,为防微杜渐计,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寻思之间,突然,乐扬急急跑到谢云岳身前,手指着瞎眼道婆,张着大眼嚷道:“谢大叔,你看那道婆又活了。”
谢云岳循声寻视,果然道婆手足在缓缓伸展,躺在地下,单眼露出凶光,于是笑道:“扬儿别怕,大叔存心不让她死,否则你那杀父母之仇怎样能报。”说时走向道婆身前。
只见瞎眼道婆挣着立起,面带狞笑道:“你别想从老婆子口中问出一句话,此仇只要老婆子一日不死,总能报还,我们青山不改,流水长流,后会有期。”说着就要启步走去。
「且慢」,一声闷雷似地大喝,出自谢云岳口中,瞎眼道婆立时怔住,面露惊惧之色,但见谢云岳喝道:“你别以为几句江湖场面话,就可交代,少爷向来不听这个,你若敢不说出杀死乐扬父母的是谁,即令你受那心火焚身之苦。”
瞎眼道婆冷笑一声道:“婆老子素来硬朗,宁折不弯,别以为老婆子输招就示弱讨饶,那不过是技不如人之故,算得什么。”
谢云岳闻官朗声大笑道:“少爷首次遇上你这硬朗的,佩服佩服,但口说无凭,只要你能忍得住搜魂手法半个时辰,少爷绝不再在你口中问得一句话。”说着飞探右臂,迅绝无伦点了道婆十一处阴穴。
瞎眼道婆猝不及防,被谢云岳点上了,只觉穴道一冷,被点上穴道中均生出一缕软绵绵气流漫延全身,移时浑体酸软无力,身形渐望下坠,终至瘫在地上。那软软的感觉极为难受,恨不得有人在她身上用铁锤猛敲才好过,道婆睁着独眼,紧咬着嘴不发出一言,欲待强忍过半个时辰,便可脱身。
哪知酸软过去,突又从脊臂中窜出来一股奇麻,尚夹着针刺点痛,一霎那即延至全身,猛感那种奇麻,宛如万蛇啮心,群蚁蠕行,更有那种刺痛令她全身肌肉跳跃,这份难受非笔墨所可形容,比死都要难过,恨不能用手扒开自己的心抛掷丢掉,但四肢无力,亦是莫可奈何。道婆淌汗如雨,面色灰白,不禁哼出声来,继而怪声嗥叫,随风回荡不绝。
谢云岳冷笑道:“我这搜魂手法特别,侥是铜打铁浇之人也熬不住,更利害的还在后面,我就不信你真个有此熬刑本领。”
古语道:“三木之下,何求不得。”谢云岳此种搜魂手法比三木尤有过之。瞎眼道婆正在生死不能之际,听说更利害的还在后面,不禁神魂皆铲,面容惨厉,努着独眼,张口嚎叫。谢云岳知她有心求饶,但苦于惨嗥无法吐出声来,笑道:“我早知道你必不能忍受,其实你这又何苦。”说着迅若电火地探手飞点了道婆「幽门」穴一指。
道婆立感那份难受的感觉,转瞬便消失无形,只是全身瘫痪,依然不能着半分力,痛定思痛,躺在地下终于将事说出。原来乐扬之父乐文麟昔年是川南叙州知府,一清似水,干练有为,川南本是汉番杂处之地,匪盛横行,萑苻不靖,劫杀淫掠,无日不有,乐文麟目睹这种无法无天情形,如置之不理,则难为百姓父母,故重金礼聘两位名捕,缉捕盗匪。
其时岷江大盗闹海蚊万腾龙,横行岷江水路,手下的弟兄无数,积恶如山,乐文鳞与两名捕设计兜捕,费尽周折,才予成擒。万腾龙手眼通天,贿金巨万,川抚密令乐文麟设法开脱。乐文麟耿介不阿,因此发生诋龉,不安于位,致仕还乡,两名捕亦护陆乐文鳞回牟平后,另谋镖业作别而去。
自乐文麟致仕,继任知府受川抚密令将万腾龙死罪判成囚禁,三年后再释出,万腾龙无时不欲报此仇,其时手下弟兄已散零殆尽,岷江水路已易盗首,灰心之余,愠乐文麟入骨,故由川东来鲁,瞎眼道婆为其多年旧友,邀她相助,万腾龙先尚恐两名捕随侍乐文麟,不想竟顺利之极,略无阻碍,便将乐扬父母杀害,其时乐扬因惊恐过度致昏死过去,万腾龙先还要将乐扬一并杀掉,以除后患,瞎眼道婆爱上他资质,想收乐扬为徒,两人发生争执很久,万腾龙才让步首允,但密嘱不得泄漏。
行凶时,因在深夜,万腾龙与瞎眼道婆均易装蒙面,突然下手将乐文麟夫妻与仆佣杀死,乐扬受惊过度昏死过去,瞎眼道婆与万腾龙争执时,怎料乐扬已醒转过来,听出两人口音。后来,瞎眼道婆进房点了乐扬睡穴,带至峨英祠内救醒,对乐扬说他一条性命是其救回,行凶匪徒逸去无踪。
乐扬聪明机警,他知道此时一露不信任颜色,便是杀身大祸,对道婆唯唯诺诺,分外恭顺。此后乐扬沉默寡言,轻易不苟言笑。瞎眼道婆生性多疑,目光又厉害,见状不由起疑,心料乐扬多半知道详情,便设法套问乐扬当晚情形,只一套出知情便予杀却,但乐扬始终坚持当晚见得蒙面人举刀杀其父时,便吓昏过去,之后便在峨英祠方醒,其中情形一概不知。
瞎眼道婆将信将疑,还是不放心,尚待察视三年后,方传授武功。最近黑衣玄女殷玄薇来峨英祠,见乐扬天赋特好,想带回山传授本门绝学,光大苗岭一脉,与瞎眼道婆密议之下,同意再察看半年才送往苗岭。乐扬在峨英祠一年,无时无刻不在瞎眼道婆监视之下,乐扬也无时不刻在惴惴颤颤,提心吊胆中,今日不知为了什么缘故,见谢云岳便生出信托之心,而瞎眼道婆也与殷玄薇多说了几句话,出得祠来已是来不及了。不然,当时发觉制止,或可挽救,不过谢云岳存心是找殷玄薇而来,此事也不能不拆穿。
天理昭彰,冥冥中自有定数,谁谓上天无果报,瞎眼道婆表面土是着祠人,暗中却是尼山匪寨一家舵主,负责探听济南地面进出财货与镖行获镖情形,故鲁省境内杀人劫货事件,即有泰半跟瞎眼道婆有关联。
谢云岳明了个中情形,便喝问道:“那么万腾龙现在何处?”
瞎道婆摇头道:“这个老婆子不知道,万腾龙自杀死乐文麟全家后,便不知所踪,不过老婆子知道,万腾龙其人才三十多岁,说不定另投名师习艺,或是改名换姓隐匿僻处,因为年来武林中并未听说过有万腾龙其人。”谢云岳面色顿寒,右掌轻轻一挥,五指透出劲气,直向瞎眼道婆面上压去。
瞎道婆只觉五官一逼,微哼了声,颓然归西。谢云岳别面一瞧,见乐扬呆立趵突泉旁,红着眼一言不发,心中替他难过,暗想:“此子遭遇与自己大致相同,不如带返长白造就,以后才命他了却大仇。”想定,将瞎道婆放在一丛枯草中。
突然,乐扬奔了过来,扒在地下叩了三个响头,满面流泪道:“谢大叔,扬儿想拜你为师,习成绝艺后,天涯访仇,请大叔成全扬儿心愿。”谢云岳点头微笑,乐扬高兴已极,改口称师,二人往北而去。
长风嘶啸,彤云涌飞,两人身形渐隐入暮霭中。在察哈尔的多伦城郊,原野一片积雪,白得耀眼眩目,一直延伸在天边,空旷无际。这日虽未降雪,但寒气侵骨,云层灰暗,显得无比的肃杀,凄凉。原野的风在平日已够大的,隆冬韧春时更是如同怒潮飞劈,海啸排浪,不断的呼啸翻掠,冰粒雪片为狂风卷起半空,又急掠而下,宛如万马奔腾,激起漫天白尘,行人对此无不畏之如虎,当之即遍体鳞伤,所以旅客均穿戴厚重皮裘。
这日正交申未时,刚刚停了雪,几乎是路人绝迹,鸟兽尽蛰,狂风也趋静止了,所见的均是一片死寂,但天际远处,竟传出一阵马匹踏着薄薄冰面得得蹄声,冲破这片寂静,渐渐隐约可见两人两骑飞驰而来。奔到近处,只见骑士均是穿戴皮帽皮衣,仅露出眼鼻口三处,其中一人似为一幼童。
两骑神骏非凡,鬣毛高耸,吐气成云,毛片尽湿,显然经过长途奔驰。两人几乎是平贴着马背上紧紧拉着辔头。突然一骑上人「呵啾」一声,两骑登时煞住文风不动,身直了起来,只听得他笑道:“扬儿,今日天气特别好,如果降雪,怕没有这样好走,多伦城离此仅只四十里,不消两个时辰便到了,你饿不蛾?取出干粮吃饱后,继续趱行。”
幼童挺起身来摇头道:“师父,我不饿,不如到了多伦城再吃吧。”
那人点头笑说了一声,“好。”这两人正是怪手书生谢云岳及乐扬,自离济南后,兼程赶赴察北牧场,不三日,便出了长城。
这时,忽骤起一阵狂风,挟着漫天冰粒汹涌袭来。马匹一阵惊嘶,四蹄乱跃,只听乐扬发出一声惊叫,人也被吹飞离马背,向左侧抛了出去。谢云岳见状大惊,大喝道:“扬儿别慌。”声出人也电射飞出马背,向乐扬将坠的身形扑去,堪堪临近,迅快地探臂一捞,把乐扬挟在手中,使出千金坠身法落地,在强风中屹立着,四面一瞧,那两骑马早跑得无影无踪。
皆因雪野上狂风一起,非经一天半日不得停止,那掀起的潮涌冰粒,宛似浓雾浪花,将四外的视线却遮没了,最好的眼力,也不过能看清周遭三尺方圆,更有风声啸霸涛,怒潮澎湃,听觉根本不发生作用,是以非但听不出两骑马蹄声方向,而且看不出它们奔逝的身影。
谢云岳不由一阵发怔,他知这场风一掀起后,跟着来的就是一场大雪,有时尚夹着拳大的冰雹,无际无休,自己虽然并不怕,扬儿可经受不住,何况马匹一失,视野被遮,一片茫茫无际,不辨东西南北,方向一岔,不被饿死也要冻死。
乐扬紧依在谢云岳身旁,伸面瞧出其师一双眼珠发怔,不禁脱口说道:“师父,马匹已经走失了,急也没有用,既然多伦城相距不远,我们只好步行,扬儿还挺得住。”说时强风冲口,立起一阵呛咳。
谢云岳苦笑了一声道:“你真看得大容易了,我们在长城口买下这两匹马时,马贩子说两马熟识此条通往多伦的路途,又保证这一半天不会起风,所以为师放胆前来,但天有不测风云,谁也不能保证,马贩这次出言不准,不能怪马贩,然而马匹一匹,似此茫茫一片,不辨方向,叫为师何去何从?等下风雪更大,简直不能行走,怎可不急?”
乐扬默然无语,忖道:“如非自己两手抓得辔头发酸,放手休息一会,不然何致被强风刮离马背,连累师父坐骑亦同时逸去。”心头这份难过焦急,较谢云岳犹有过之。
果然狂风愈来愈大了,急剧怒啸刺耳,挟着手掌大的雪片漫天匝地而来,飞涌飘舞,两人身形也站立不住,只是前后摇晃着。寒气凛冽,侵骨如割,两人都身穿厚厚皮衣,谢云岳已练成寒暑不侵的地步,皮衣可有可无,仍微觉有点寒意,但乐扬手足几乎冻僵,有点打寒噤,微微颤抖,鼻水希悉希悉的流出。
突然,谢云岳道:“扬儿,我们继续走吧!纵然方向不对,也强似呆立这儿……”说着顿时止住,似觉出乐扬寒颤情形,忙道:“扬儿,你盘膝坐下,照我前日所授的「归元吐纳坐功」气运一周天后再走吧。”
乐扬依言盘坐下行功,谢云岳则坐在他身后,两手扶定乐扬双肩,两人顿时在此冰天雪地中入起定来,同入忘我境界。一盏茶时分过去,谢云岳睁开目来,细瞧乐扬仍然双眸紧闭,精华内敛,看样子乐扬已深得坐功其中三昧,不由点点头,暗道:“此子根骨禀赋均达上乘,以自己的功力不难助其速成,但自己不愿他蹈「得之甚易,好胜恃骄」之辙,还是循序渐进,晚成大器来得好些,在宝华山时,尝闻恩师明亮大师说过,能随遇而安者,天不能用,能造就人材者,天不能孤,能以身任天下后世者,天不能绝,每每思斯言,不禁惕然于胸,今日觉得乐扬,谆谆造就,俾使天山武学发扬光大,不孤其道……”
想在此处,乐扬已然气运周天,睁眸笑道:“师父,这「归元吐纳坐功」果然神奇,扬儿现在一身元阳充沛,毫不畏冷,而且方才的疲累,尽都消释。”
谢云岳点点头,用手拂除乐扬头肩积雪,拉着乐扬喝了声「走」,展开脚程,快步飞驰,眨眼间,两人身形已隐入漫天风雪中。两人不择方向,鼓风疾驰,究竟身在何处,方向对否?他们也不知道,虽说是飞驰,毋宁说是迈步来得恰当些。风势越来越大,呼吼厉啸,那雪片飞舞得密成一片,团团乱转,使入眼花缭乱。
谢云岳两人走了差不多有半个时辰,心境无复当初的宁静,微微焦急,蓦然间,风声中挟有数声马嘶,谢云岳听入耳中,精神为之一振,喝道:“扬儿,有人来了,我们可以讯问路径出困啦。”
那马嘶传至近侧,谢云岳只见狂狂雪雾中有一团黑影涌到,谢云岳何等的眼灵,已看出那是一个黑衣劲装大汉伏在一匹纯黑的高马上,肩头血迹片片,受伤甚重,突闻喝叱大起,又是数骑在飞雪中陡现,刀光剑影纷向那受伤黑衣大汉砍去。那黑衣大汉宛如待死之囚,颓然伏在马背上,一动不动,眼看就要丧生在数般兵刃之下。
谢云岳气纳丹田,一声暴雷似的大喝出自口中,探臂迅如闪电的飞出一掌,身形斜掠,左手已制住了受伤大汉马匹驰窜之势。这一掌劈,登时将数般兵刃震飞起半空,那些骑上一声怪叫,坐骑被惊得一阵跳跃,乱转急晃。谢云岳看清了那是四人,正在忙于收缰勒势,趁着此时,谢云岳命乐扬牵住黑马,凝掌蓄势,觑定四人动静,在未明双方究竟前,未便出掌伤敌。
四骑上人均精于骑术,须臾便定住惊势,只见其中一人大喝道:“尊驾敢出手相护逃犯,莫非也是逃犯同路人?快快闪开,恕你无知之罪。”
谢云岳放声大笑道:“你们既云缉捕逃犯,焉有诸般兵刃狙杀垂死犯人之理,究竟你们为何在如此大风雪追杀此人,赶快说出,不然休怪我掌下无情了。”
那人皮帽内一双眼睛射出炯炯凶光,嘿嘿大笑道:“无知小辈,敢向太岁头上动土,真是找死。”声落,人巳离鞍冲霄腾器,其余三骑也有两人同时拔起,风雪遮住视线,不见三人身形,闪电之间,谢云岳觉出头上风声有异,知是三人凌空扑下。
谢云岳面上微泛冷笑,从容若定,毫不把来掌放在心上,直待六掌来势近在咫尺,才突然飞跃而起,两手闪电而出,施出「轩辕十八解」中奇绝天夫下之断筋截脉手法,迅快无比地戳扣而去。只听三声惨叫,三个飞袭之人腕骨裂折,当时坠落雪中不起。
还有一骑上人见状大惊,急勒辔头,待飞马逃逸,哪知谢云岳身形尚末落下,即改势飞掠而前,迅探右臂。手逾电疾,那人只觉颈后被五指钢钩夹颈悬空提起,痛彻心脾,眼前一黑,昏死过去。谢云岳提着那贼人落地,随手一撩,跃在一息奄奄的黑衣大汉身侧,探掌衣内试试他的心脏还在跳动否。
他用手一试,觉得这人还有体温,心脏只微弱跳动,心知再不施救,就得立时死去,于是将他抱下马背,取出一粒「长春丹」和雪喂下,用掌抵紧大汉手心,用那「菩提贝叶禅功」疗治伤势。不消片刻,那黑衣大汉眼珠恢复了神光,四肢逐渐活动如恒,知是谢云岳施救,一跃而起,拱手谢道:“蒙大侠垂恩施救,在下叶胜铭感终生,不过在下还要赶赶京城,要事羁身,恕未能片刻停留,望乞见谅。”说完,即待跃身上马。
谢云岳突厉声道:“是叶武师么?察北牧场有何事故发生?”
叶胜顿时怔住,诧问道:“大侠何人,敢请详告?”
谢示岳掠开风帽,露出一张英气逼人的面庞,叶胜瞧清楚了,大喜道:“是谢少侠么,昨日雷啸天大侠突破重围来到牧场,身负重伤,说起少侠即来,想不荆席有这快,在下奉吴场主之命,闯出重围赶赴京城,请苍神丐设法制止多伦将军额阿向察北牧场包围,少侠请迳去牧场,在下还要赶去。”
谢云岳挥手制止,笑道:“不妨,叶武师你无须赶去京城,在下自有退兵之计,牧场之事在下虽不明了详情,也能猜出大概。”说着,指在雪地倒卧四个追击人身上,问道:“他们是谁?”
倒卧雪中四人,此刻已被飞雪淹没一半,身上也积雪盈寸,叶胜望了他们一眼,厉声道:“他们都是卜家堡匪徒。”
谢云岳惊讶道:“卜英不是与场主相交颇称莫逆吗?怎会交恶如此,哦,一定是为徐兆森身上而起,年前在下与郑副场主密谈过,令他谨防此人外貌恭顺,内则奸险狡猾。”
叶胜摇一摇头道:“徐兆森在我叶胜眼中简直就瞧他不顺眼,只为他是场主义子关系,诸事对他容忍,他勾引外人事,恕我叶胜不清楚,皆因场主素来涵蓄,连多伦将军额阿重兵包围牧场原因,只有数人知道详情,我叶胜也不便问。”
谢云岳用手一拍叶胜肩头,道:“叶武师,你是好汉子,急人之危,竟舍死忘生,在下几曾见得如此义薄云天之人。”
说着回面招过乐扬,对叶胜道:“这是在下新招记名弟子乐扬。”又向乐扬道:“快见过叶大叔。”
乐扬遵命见礼,叶胜大笑道:“少侠你相中的人,必然是个绝世奇才。”
谢云岳这时提起为他点昏颈后晕穴之贼人,用掌猛拍后胸一下,登时解开穴道所转,谢云岳厉声喝道:“你们为何狙击牧场叶武师,是卜英所指使么?”
那贼徒见已落在人手,再强硬也没用,遂说道:“起因是吴奉彪与龙江三魁昔年之旧怨,再说咱们堡主垂涎察北牧场产业已非一日,别的事恕小的不知,狙击叶武师系奉命行事。”
谢云岳听说,已了然于胸,又喝问道:“那么多伦将军额阿为何重兵围住牧场?”
贼徒迟疑了一下,道:“这是另一桩事情,和相为飞贼窃丢珍宝多件,明查暗访,在天津卫吴奉彪之子吴祥麟镖局中起出,尚有两件落在察北牧场,为此额将军遣兵围住,勒令五日内献出,并命吴奉彪自行投案。”
谢云岳大笑道:“那里是两桩事,无非是卜英所为。”说着飞起一掌,只见那贼徒惨嚎得一声,立时萎顿于地,口鼻双眼鲜血齐出,头一歪斜,便自气绝身死。
叶胜目睹谢云岳出手之狠,功力之强,平生未见,不由暗道:“此人年方二十,一派俊秀书生气度,怎能有此精深的功力,我叶胜在刀把子上活了半生,这点技艺,宛如萤火之光。”心中感叹不已。
只见谢云岳笑道:“叶武师,我们快马赶回多伦吧。”
贼人遗留下的马匹,冻得昂首长嘶,四蹄不住飞踢着,尚未离去,只在贼尸身侧来回跳跃。谢云岳纵身一掠,落在一匹马上,命乐扬共乘一骑,两手揽在自己腰际,与叶胜打了招呼,呼叱一声,风驰电掣而去。风雪迷漫,锐啸盈耳,霎那间,两骑均隐入一片白茫茫中。此刻,这片雪野中除了狂风怒吼外,又是死一样的寂静,飞雪一寸一寸地增高,四具尸体已淹没无痕。此外,尚有远处微弱的马嘶,随风飘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