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设局
由于银两早已花光,他移居洛阳找友人求助。在朋友的穿针引线下,他与才貌双全的卢小姐订了婚。卢小姐的父亲是河南府法曹参军,在洛阳很有威望,韩愈住在他家,准备择定吉日与卢小姐完婚。
卢小姐天性活泼,为人聪颖坦率,一方面敬慕韩愈的才华,一方面又对他的自视清高十分担忧。
这天晚饭后,两人花前月下,闲聊诗文。交谈时,韩愈提起这几年仕途中的失意,十分沮丧。
卢小姐却和颜悦色地道:“相公不必叹忧,科场失意乃常有之事。父亲经常夸你学识渊博,为人诚挚,我想你将来一定会有作为的,只是科场屡挫,必有自己的不足之处,眼下的关键是找出这个缘由。”
韩愈听后,频频点头,道:“小姐讲的甚是有理,俗话说灯下黑,自己瞧不见自己脸上的灰,还请小姐多多赐教。”
卢小姐“噗嗤”一笑,道:“你真是个聪明人啊!”
随即展纸挥笔,写下十六个字:人求言实,火求心虚,欲成大器,必先退之。
韩愈手捧赠言,陷入深深的沉思。自古道骄兵必败,自己身上缺少的正是谦虚之情,这个“愈”字便是证据。于是他立即选用卢小姐赠言中的最后两个字:退之,给自己起了个字。
大小姐眉飞色舞地讲完故事,转过脑袋看着他,道:“糊涂虫,你听得懂这个故事吗?”
方学渐有气无力地抬起脑袋,搔了搔头皮,道:“懂了一点点,大小姐,你说,是不是每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会有一头母老虎?”
大小姐伸出腿来,正要狠狠地踢他两脚,忽听身后“噌噌噌”的脚步声响,扭头望去,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沿着官道飞奔而来,下穿白袜芒鞋,一件青布道袍却破了好几个大孔,不知哪里跑来的一个野道士。
那人脚步极快,倏忽间已跑到近前,突然身子一纵,雄鹰展翅般朝方学渐兜头扑来。
龙红灵吃了一惊,尖叫道:“小心!”
方学渐歪着身子骑在马上,正想方设法地躲避美人玉腿的袭击,突然脑后生风,知道不妙,急切间已不及拔刀,右掌成拳,猛地朝后挥出。
拳头和手掌撞在一起,轰的一声轻响,仿佛平地打了一个小小的焦雷,方学渐的身子像捆稻草似的斜斜飞出,摔在路边的一条田埂上,哇地吐出一口酸水。
在大小姐的惊呼声中,那道士已稳稳地骑上马背,拉住缰绳,微一抱拳道:“在下阳台宫赵复阳,今日借马一用,来日必定奉还!”
一俯身躲过大小姐的鞭子,双腿用力一夹,飞马疾驰而去。
龙红灵眼睁睁地看着一人一马消逝在远处,气得把鞭子一摔,跳下马来,几步走到田埂上,只见方学渐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四肢僵硬,不知死活。
她蹲下去把他的上身抱到自己的腿上,心窝子里突然涌上一阵悲怆,眼眶一酸,两行珠泪扑簌簌滚了出来,砸在他纸一样苍白的脸上,泪花四溅。
方学渐“呜”的一声,慢慢睁开双眼,道:“好爽!”
大小姐泪眼婆娑地呆在那里,见他一副如痴如醉的神情,心头火起,啪地抽了他一耳光。
方学渐“啊”的一声尖叫,翻身坐起,捂着自己的右脸,道:“大小姐,你干嘛打我?”
龙红灵狠狠地瞪着他,道:“我不但要打你,还要咬你呢!”
扑过去张嘴咬住了他的耳朵。
方学渐惊呼一声,被她一下扑翻在地,手臂张开,牢牢地抱住她的身子。两人你咬我,我咬你,你啃我,我啃你,以大地为床,苍天为被,在辽阔肥沃的关中平原上气咻咻地翻滚起来。
正难分难解之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东边传来,两人慌忙分开身子。方学渐举目远眺,官道尽头,十余匹骏马正疾风般狂卷而来,蹄声隐隐,势如奔雷。
这群人马来得好快,转眼便到近处。马上乘客一律灰色衣裤,配着腰刀、弓箭,左手臂上缠着一根白带,黑夜里十分醒目。
为首的是一个四十上下年纪的精瘦汉子,他转眼望见田埂上站着的方、龙二人,吹了一声呼哨。“忽律律”一阵响,众人一齐勒马停下。
精瘦汉子跃马而出,朝两人抱了抱拳,问道:“这位小哥,可曾看见一个道士从这里过去。”
方学渐心想那道士自称赵复阳,这些自是文武山庄的家丁了。薛蓉儿真是工于心计,既杀死老公,还陷害了阳台宫的掌门弟子,这一石二鸟之计虽然老套,却最为保险实用。
文武山庄、黄河漕帮、王屋山的七十二道观,还有神龙山庄的致命蛇毒,她要这么强大的势力干什么?
方学渐朝地上狠狠地吐了口唾沫,朝西边一指,道:“那个破道士疯疯癫癫的,刚才偷偷摸摸地跑上来,不但抢了我的马,还摔了我一跤,害得我现在还屁股疼,你们抓到人的时候一定要帮我狠狠地踢他两脚!他奶奶的,朗朗乾坤,官道上行凶,难道没有王法了吗?”
精瘦汉子与身后众人对了一下眼色,道了声多谢,驱马追赶下去。
两人拍去身上的灰尘,只有一匹坐骑,只好在窄小的马鞍上挤一挤了。虽然隔着几层布料,贴上大小姐丰腴娇嫩的圆臀,方学渐的下身立时蠢蠢欲动起来,从软绵绵的一条小爬虫,抖擞成一位伟岸剽悍的怒目金刚。
龙红灵觉出身后的异动,粉脸一红,伸手在他的大腿上掐了一下,道:“你刚才躺在那里死气活样的,为何醒来却说什么‘好爽’?”
“好爽?我有说过吗?”
方学渐的胸膛紧紧地贴着大小姐的后背,两条手臂圈住她圆润的柳腰,脸颊贴在一起,呼吸可闻。
“你当然说过啦,刚才你睁开眼睛,吐出来的两个字就是好爽。”
闻着他身上浓郁的男子气息,大小姐的芳心开始“咚咚”乱跳,既慌乱又兴奋,连说话都柔软了许多。
方学渐靠在她肩上,两只手掌温柔地抚摩她的小腹,沉默了片刻,道:“那个道人的掌力好怪,我的拳头和他一碰,好像被雷电触了一下,真是怪事。”
龙红灵感觉到他的右掌离自己饱满的胸脯越来越近,左手却渐渐往下移,心头不由一阵阵火热,脸上发烧,两只小手无力地抓着缰绳,鼻中呻吟似地“嗯”了一声,道:“赵复阳既然是阳台宫的掌门弟子,五雷大法肯定已有相当修为,他刚才打你的一掌,很可能就是其中之一的掌心雷。”
“什么是五雷大法?听上去好像很厉害。”
方学渐轻轻地咬着她的耳垂,不断扩大游走范围的右掌碰到了高高隆起的两座丘陵,小心翼翼的左手却徘徊在大草原的四周。
“五雷大法是神霄派的不传之秘,据说学到第九重,不但能役鬼驱神,还可呼风唤雨,除害免灾,皇帝老儿宠幸段朝用、邵元节、陶仲文和郭弘经等道士,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们都会使五雷……”
话没说完,大小姐突然“哎哟”一声,却是胸前的一只大白兔被偷袭的猎手逮住了。
“这么神奇?不知道这五雷大法是不是一门武功,掌心能发电,有机会一定要学一学。”
方学渐的左掌深深地探了下去,长长的五指山乌云一般盖住了辽阔的草原。
大小姐的身子已像软泥一样瘫在他的怀里,轻快的呼吸芬芳如兰。骏马的奔跑让男子粗大的分身一下下地顶在她的臀沟上,火热而有力,好像顶在她的心里一样。
茂盛的芳草绵密而柔软,隔着两条厚厚的裤子,方学渐细细地分辨着她的芳草,一束,一束,甚至是一棵,一棵,费力但锲而不舍。
下体的毛发是美女自卑的发源地,因为自卑而羞赧,因为羞赧而兴奋,才一小会工夫,龙红灵已经激动得吁吁喘气,全身乱颤了。
男子的手掌趁机悄悄潜入她的紧身长裤,因为腰带的关系,只有半只手掌探了进去。贴着滑腻绵软的少女肌肤,方学渐的三根手指滑入了肥沃的芳草地。
龙红灵身子一硬,高高地娇吟一声,双手无力得连缰绳都抓不住了。
方学渐的嘴唇一点点吻着大小姐粉嫩的脖颈,左手的食指灵巧而轻柔地撩拨着她的毛发,突然想起一个谜语,凑到她的耳边,道:“宝贝灵儿,我们来猜谜语,好不好?”
龙红灵软软地嗯了一声,道:“我先来,零落成泥碾作尘,打一个成语?”
方学渐歪着脖子想了片刻,道:“是不是‘糊里糊涂’?”
“你才糊里糊涂呢!”
大小姐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挺了挺身子,伸手在他的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记,“是一败涂地,看来背两篇《论语》还不够,以后每天多背一篇《中庸》”
方学渐惨叫一声,可怜巴巴地靠在她肩上,小声问道:“多背一篇《中庸》有没有奖励?”
大小姐“噗嗤”一笑,却马上板起面孔,道:“有。”
“哈哈,只要有大小姐的私下奖励,不要说每天多背一篇《中庸》就是两篇,我也照样把它拿下!”
“好,每天两篇,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没有逼你哦。”
方学渐“唉”地叹了口气,道:“大小姐,你可真会顺竿儿往上爬啊,刚才我说两篇,是跟你开个玩笑。”
“男子汉大丈夫一诺九鼎,重如泰山,说出来的话怎么能随便更改呢,以后每天背两篇《论语》和两篇《中庸》背出来就奖励,背不出……哼哼,不准吃晚饭。”
方学渐痛苦地呻吟一声,顿了顿道:“好吧,现在我来出谜面,上面有毛,下面也有毛,晚上毛对毛,打人身上的一样……哎哟!”
话还没有说完,头上已中了一记大大的爆栗。
大小姐把他的半只手掌从裤子里拉出来,怒道:“你是越来越不长进了,这种下流的谜语也让人猜?”
方学渐委屈地捂着脑门,道:“这个谜语最是正经不过,哪里下流啦?”
大小姐气哼哼地道:“好,你把谜底说出来,如果下流的话,我敲破你的脑袋。”
“上面有毛,下面也有毛,晚上毛对毛,不就是眼睛吗?大小姐,不是我下流,而是你想得……哎哟!”
尽管躲闪迅速,他的脑门上还是中了一记爆栗,比刚才的疼多了。
不等大小姐敲第二下,方学渐已把她的身子抱了个结实,并迅速地找到了她的嘴唇,用力吸吮起来。
在舌头伸入的一刹那,龙红灵就软了下来,举起的右臂弯下来,慢慢圈住了他的脖子。
自古以来,关中大地上便流传着有关人间“四软”、“四硬”和“四香”的谚语。水晶柿子、猪尿泡、姑娘的腰和棉花包是“四软”;木匠的锛子、铁匠的砧、小伙儿的胺子和金刚钻是“四硬”;所谓“四香”则是头茬子苜蓿、二淋子醋、姑娘的舌头和腊汁的肉。
方学渐怀抱姑娘软绵绵的柳条细腰,吮着姑娘甜津津的丁香小舌,自然说不出的快意。下身的胺子也一点点勃发粗硬起来,热热地顶在她娇嫩的香臀上,那是比金刚钻还要犀利的武器。
龙红灵任胯下的坐骑信马由缰,一双美丽的眸子眯成了一条细缝,高耸的乳峰随着轻快的呼吸急剧起伏,粉颊如火,娇艳的脸上尽是陶醉痴迷的媚态。
感受着美女唇齿间的芬芳,方学渐的舌头和她滑嫩的小舌热烈缠绵,两只有力的手掌托住大小姐纤细的腰身,将她从马鞍上提了起来。
大小姐转过身来,两条修长浑圆的大腿不失时机地盘上了他的虎腰,丁香暗送,胸脯紧贴,整个身子好像章鱼一样,牢牢地粘在他的身上。
两人面对面地抱成一团,吮吸着对方的温热,感受着彼此的激动。方学渐的双手揉搓她丰美的圆臀,高高撑起的帐篷顶着她柔软的下腹,灼热而有力。
大小姐娇弱无力的喘着气,温软的身子不安分地轻轻扭动,两座丰满的玉女峰起伏荡漾,随着马鞍的颠簸在他的胸膛上滚来滚去,两粒羞涩的蓓蕾早就变硬了。
两人都有些脸红心跳,发烫的下体隔着裤子紧紧地贴在一起。大小姐的下巴无力地靠在他的肩上,微张的樱口吐气如兰。
美女芬芳的热气喷在脖子上,让他更加兴奋。方学渐的舌尖轻轻扫过她的脸颊,湿热的嘴唇含住了精致的耳垂。双手慢慢用力,托着她丰腴的臀部移向自己的下体,让两人的敏感部位贴得更加紧密。
强烈的刺激很快让大小姐陷入了迷乱的状态,喉咙深处的呻吟就像一串串从水底浮上来的气泡,压抑而缠绵。这种动情的呼唤最能挑动男子的神经,方学渐的情绪很快高扬起来,亢奋得几乎要爆炸。
残叶纷飞,马蹄敲打长长的官道,薄脆如冰。一钩明月斜挂身后,原野上的白雾好像一团团滚动的雪,迷离中漏着透骨的凉意。
方学渐的双手来回揉搓着美女嫩滑的臀肌,坚挺的棒头紧贴着她饱满隆起的花房,一下又一下地轻轻顶着。
两人忘情地挺动着自己的下体,火辣辣的摩擦让彼此的情绪更加亢奋,敏感的尖端甚至能感受到她开始湿润了。燃烧的欲火灼烤着两人的身体和灵魂,他们恨不得能在裤子上破出个洞来,让彼此汹涌的激流汇合在一起。
方学渐的嘴唇在她的脖颈上缓缓游动,柔声道:“宝贝小灵儿,今天我把两篇《论语》背出来了,有什么奖励啊?”
大小姐软绵绵地挂在他脖子上,慢慢睁开双眼,道:“好处都被你占尽了,还要什么奖励?”
“你的好处哪里占得尽?有好几处地方我还没到过呢?”
方学渐嬉笑着,大力地挺了几下腰杆,粗大的火棒一下下地顶着她隐秘花园的贞洁门扉。
仿佛有一道强烈的电流窜过全身,大小姐张大了嘴巴,差点叫出声来,小腿伸直,十根脚趾都舒服地翘了起来。过了片刻,她才“呜”地呼出口气,嗔道:“你坏死了。”
方学渐慢慢扭动腰身,厮磨着她隆起的花房,两腿中间的裤子上已有了水渍的痕迹。看着大小姐脸上艳丽的红霞,敏感的棒头仿佛能感受到她的花苞一下子开放了,微微开启的桃源洞口肯定水汪汪的,挂满了晶莹的露珠。
大小姐满足地闭上眼睛,抱着他的脖子伏在肩上,低声道:“小冤家,迟早都是你的,急什么?”
方学渐的脑中突然一亮,猛地想起了什么,道:“那个龙四海为了救两个女人,说不定会埋伏到山涧下流。”
大小姐正处在情浓火热之中,整个身子好像泡在蜜罐里,又香甜又舒服,陡然间听到这句大煞风景的话,一时反应不过来,迷惑地道:“什么救两个女人,你不是只有一个老婆要救吗?”
“啧”地一声,方学渐在她红扑扑的小脸上亲了一口,笑道:“我说的是漕帮的龙四海,他为了保险起见,说不定自己到山涧下流去救两个女人。”
“他救他的女人,你救你的女人,不相干的事情管他干吗?”
“相干啊,怎么不相干?如果真是这样,龙四海就不会死,他不死的话,我就糟糕了。”
“是啊,是啊,你杀了他的手下爱将老包,他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方学渐猛地想起孟州城西的韩氏祠堂,那根从屋顶上射下来差点要了自己性命的毒箭,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抬头望着寂寥的星空,缓缓地道:“龙四海已把杀我的任务交给了齐烈,只是他忙着想做帮主,没把心思放在我身上,如果龙四海活下来,他为了取信龙四海,就将全力来对付我。”
“那你不是死定了?漕帮五万帮众,北洛水少说也有七、八千,吐口唾沫都把你给淹死了,”
龙红灵抬起头来,黑宝石般的眼睛在夜色下闪着奇异的亮光,“不如我们快马加鞭,现在就赶回玉山去?过了长江就安全了。”
方学渐低下头,大小姐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希望,甚至有一丝让人心酸的企求,这是高傲、倔强如公主般的她第一次对自己露出这样的眼神。
漕帮的人数虽然被大小姐扩大了十倍,但是七、八百人一起拥上来,就算武功高如张三丰、达摩祖师,也绝非敌手,何况他们还有防不胜防、见血封喉的毒箭。唉,前途凶险,九死一生,十死无生,当年唐僧西天取经,也不过如此吧?
两人对视片刻,方学渐还是缓缓摇了摇头。
大小姐咬着嘴唇,幽怨地看着他,道:“为救老婆,你连死都不怕?”
“怕,但是怕也得去救,”
月色迷离,方学渐的面孔一点点苍白起来,柔声说道,“灵儿,如果换成是你,我也会义无返顾地去救。”
第58章 取巧
王屋山,“以其山形若王者之屋”(《禹贡》而得名,素有“北国风光最胜处”的美誉。主峰天坛山号称“天下砥柱”轩辕黄帝曾在此设坛祭天,千余年来香火不断,直到永乐皇帝把国都搬到北京,因为道路不便,就在京城的北郊建造了一座天坛,代替河南的天坛山,用来祭祀上天和祈求丰收。
唐开元十五年,乱伦皇帝李隆基命道士司马承桢在山上修建道观,亲书“寥阳宫”匾额,并令其妹玉真公主进山拜师学道,当时朝野震动,道风顿盛。“寥阳宫”后来改称“阳台万寿宫”嘉靖皇帝钦赐诏书、匾额。
一直以来,阳台宫就是王屋山七十二道观的首领,如今风光无限,更加鹤立鸡群。
可是,王屋山最最出名的,不是被尊称为“道教第一洞天”和“天下第一仙山”不是清凉甘甜的“不老泉”和一千六百多年寿命的“银杏王”也不是孙思邈采药炼丹的“药王洞”而是一个“愚公移山”的故事。
方学渐“啪”地合上书本,道:“根据我的猜测,那个老头子肯定捡到过一块金子,以为山上还有,便漫山遍野地开挖,结果被邻居看到……”
“金子,金子,就知道金子,金子在书里!”
“大小姐,那个愚公说不定是个盗墓的,有一次去挖坟……”
咚的一声,《金瓶梅词话》重重地敲在他的头上。大小姐的眼睛瞪得像两颗杏子,吐气开声道:“背书,书中不但有黄金屋,书中还有晚饭。”
为了晚饭,方大公子只得规规矩矩地低下头去,咬牙切齿地啃起书来。
车行向北,绕过王屋山和中条山,在沁水县城歇了一夜。第二天折而向西,尽管路上没有多少耽搁,赶到河津口的时候,天还是黑尽了。
找了家客栈住下,吃饭,背书,习刀,睡觉。整个晚上,除了方大公子的房间里时不时地传出某种让人听了面红心跳的声音,倒也太平无事。
晚上操劳,白天难免起得迟了些。方学渐穿着一件簇新的鼠皮袄子,喜气洋洋地踱出房门,正好看见闵总管和一个河工模样的半老头子在讨价还价,听出是渡船老板,打了个哈欠道:“闵总管,六两就六两,出门在外,该花的银子还是要花。”
船老板转过头来,酱色的脸上挤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方学渐点了点头,笑道:“老板,你在河边等着,我们吃过早饭就过去。”
早饭是大饼、油条,还有一大碗面糊糊。这些东西对一个南方人来说,吃一次是新鲜,吃两次是凑合,吃三次就是受罪。方学渐从小吃惯残羹冷炙,觉得还好,龙红灵和闵总管就有些受不住了,少少吃上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一行人赶到河津渡的时候,船老板早就伸长了脖子等在那里。
等马车下了船,方学渐一手捧着《四书集注》一手拉着大小姐,小心翼翼地踏上跳板,还没走到船头,忽听后面有人喊道:“船家,船家,你稍等一等,我搭个便过河。”
方学渐转头望去,远远的黄河滩上,一条灰衣汉子正大步流星地赶来,身躯魁伟,一对大木桶在肩上晃晃悠悠的,不知装了什么宝贝。
给人方便,自己方便,这种顺水人情不做白不做。他正要挥手打个招呼,却听船舷边一个颤抖的声音道:“这位公子爷,你们快上来,我要起锚开船了。”
方学渐回头一看,正是那个老实巴交的船老大,两片嘴唇微微哆嗦,酱紫色的脸膛居然青里透白,一眨眼的工夫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他怔了一下,心想:“这个灰衣汉子又不是长了三头六臂的妖怪,用不着吓成这样子吧?”
走下跳板,牵着龙红灵的小手踱到甲板上,等着看好戏。
那大汉身高腿长,一步跨出足有七尺多远,河滩上扬起一道滚滚沙尘,势如奔马。
离得近了,这才看清他的面貌,紫膛脸孔豹子眼,一下巴的短髭根根见肉,长得确实比较凶相。方学渐扭头道:“好像有几斤力气。”
“一条野牛而已。”
船老大心急火燎地看着闵总管和老麻慢腾腾地上了船,大叫着招呼船工抽回跳板,拔起铁锚。听着沙沙的脚步声越来越响,他脸上的汗水也越流越多。
在四个船工的合力拉扯之下,第二块跳板很快翘了起来,开始一寸寸地往回缩。
船老大的面孔终于阴转多云,微笑着吁了口气,伸手去擦额头的汗水。
他的笑容还没有绽放完全,那块高高翘起的跳板突然落了下来,四个船工身子飞起,口中一叠声的惊呼,扑通、扑通,全掉进了河里。
船老大的目光从河面扬起的水花,一点点移到踏着跳板那头的一只粗黑大脚上,佝偻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用力挤出一个看上去还算诚恳的笑容,颤声道:“宝…宝爷,您…您老…过河啊?”
灰衣汉子几步就上了船,伸出蒲扇般的右手,在船老大的肩头重重地拍了一下笑道:“算你好运,张老板,我特意省下三十斤上等精盐给你,稀缺着呢。”
船老大的身子原本就矮,被他这么一拍,登时又缩短三寸,苦着脸道:“宝爷,上个月不是刚卖给我……”
灰衣大汉卸下肩上的木桶,眼睛一瞪,道:“你这是在嫌我的盐不好?”
“没有,没有,宝爷的盐…最好没有了。”
灰衣汉子哈哈一笑,又是一个巴掌拍在他的肩上,道:“算你有眼光,所谓好货卖识家,张老板,也难为我给你留这三十斤盐了。怎么?你这样苦着脸,好像很不乐意似的,来,笑一个。”
船老大左膝一软,“扑通”跪倒在地,脸上的肌肉失禁似地扭曲跳动,好半晌才凑成一个内涵非常丰富的笑容。
方学渐实在看不下去了,高声道:“这位老兄,不如把你的三十斤盐卖给我吧。”
灰衣大汉霍地转过了身子,两道凶狠的目光在掠过龙红灵脸蛋的时候亮了一亮,丑陋的紫膛面孔突然红了起来,忸怩着粗大的嗓子,道:“你想买,也不是不可以……”
方学渐心中好笑,从怀里掏出一锭二十两重的元宝,用力一夹,留下两个深深的手指印,笑道:“既然肯卖,不知道这锭银子够不够?”
手腕一甩,抛了过去。
灰衣大汉抓了个正着,脸上笑嘻嘻的,突然手臂一抖,手掌心像被黄蜂蛰了一口,忙不迭地松手,橐的一声,元宝掉落在地。
他看了看自己手掌,又望了一眼船板上的银子,弯腰捡了起来,口中骂道:“他妈的,青天白日头的,难道见了……”
“鬼”字还没出口,突然见到元宝上的手指印,两颗眼球子登时突了出来,四肢僵硬,一副活见鬼的样子。
方学渐转头面对船老大,说道:“老板,这位大爷的盐我已经买下,该开船了。”
听到“大爷”两字,灰衣大汉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走上两步,突然直挺挺地跪了下来,道:“师父,你收我做徒弟吧。”
方学渐吓了一跳,道:“你…你要拜我为师?”
灰衣大汉趴在地上磕了个头,道:“是的,师父。只要你肯收下我,什么苦我都能吃。”
方学渐笑眯眯地看着他,心道:“这个大块头不会是齐烈派来的杀手吧?”
一想到他藏着袖箭、飞刀什么的,上面淬了“姹紫嫣红”的毒药,心底下不禁打了一个突。
这家伙看上去虽然粗鲁,一副流氓兼痞子的标准模样,但是人不可貌相,谁也保不准他是不是第二个老包,打着“扮猪吃老虎”的算盘。小心为妙,小心为妙啊。
由于汾河的汇入,这一段的黄河水面显得特别开阔,河津渡的位置就在两条河的交接处,顺水推舟,可以省下不少力气。
渡船拔锚起航,开始顺着滔滔浊浪漂流而下。
“你先起来吧,”
方学渐瞟了一眼泛着银色浪花的河面,微微一笑,道,“你会不会游水?”
“会一点点。”
灰衣汉子站起身来,也不拍去膝盖上的灰尘,肃手而立。
方学渐微笑着走上两步,抬了抬眼睛,突然脸露惊诧,指着他的背后叫道:“你看!”
一等他转过头,抬腿就在他的肚子上踢了一脚。
灰衣汉子惊叫一声,一个后空翻,庞大的身子贴着船舷跌下水去。方学渐左右开弓,把两个木桶连着扁担踢了下去,切的一声,道:“想害我,没门!”
船速甚快,转眼便驶出四、五丈远。“咕”的一声,灰衣大汉钻出水来,喘着气喊道:“师父,你为什么踢我下来?”
“你不是说很能吃苦吗?要想拜师,游过河来找我吧。”
方学渐转身握住龙红灵的小手,碰了碰她的手臂,低声道:“你察觉没有,这头野牛看见你的时候,居然红了一下脸。”
“没察觉,”
龙红灵的脸色有些发白,浅浅一笑,道,“你把他踢下河,不会因为这个吧?”
“靠,你瞧我是这么小气的人吗?我这是为了伸张正义,除暴安良。”
上岸十里便是司马迁的故乡陕西韩城。老麻建议在城外歇一歇,然后一口气赶去洛河边的大荔,在那里住一晚,第二天就可以到西安了。
方学渐望了望面色苍白的龙红灵和闵总管,知道她们空腹乘舟,有些晕船,便点了点头。
上了马车,大小姐就软绵绵地躺在了他的怀里。方学渐心疼地抱紧了她的身子,用下巴轻轻抚摩她的鬓发,柔声道:“感觉好些了吗?闵总管不吃饭是为了减肥,你这么苗条婀娜,用得着这么拼命吗?”
龙红灵“噗嗤”一笑,红着脸道:“你以前不是嫌我肥吗?我减肥你又心疼啦?”
方学渐想起两人一起下天清山时,大小姐捉弄自己的情景,不禁怦然心动,“啧”地在她白玉般的额头上亲了一口,道:“你不舒服,我自然心疼得紧,宝贝灵儿,谁叫你是我的心头肉呢?”
车行向南,跑出三里多路,远远望见一个酒招子飘在路边,离得近了,看清是“辣不死”三字。车子停下,方学渐小心地扶了龙红灵出来,拣最近的桌子坐了。
小二颠颠地跑了出来。老麻拦住他道:“杀两尾鲜鲤鱼熬汤,其它尽管拣好的上。”
小二应了一声,道:“客官真是好口福,昨晚刚逮到一头大肥獐,红烧了给您上一盘?”
“上两盘,”
方学渐抬起头来,笑道,“少放点辣椒,我们吃不惯。”
“客官,听口音就知道你是南方人,大老远的来一趟韩城可不容易,恕我多嘴,来韩城不吃辣,就好像到杭州不游西湖,过金陵不到夫子庙一样,你说可不可惜?”
“所谓‘鲤鱼跃龙门’,虽然是这里的特产,可是鲤鱼哪个地方没有?韩城的辣椒就不一样了,那可是真正的天下一绝,尤其是大红袍花椒,更是极品中的极品,只要吃上一只,保管你三天睡不着觉,就想着再吃一只,哎哟,那个滋味啊,真是好得没法说……”
“好了,”
方学渐料不到这店小二竟如此多嘴,笑眯眯地打断了他的话头,“我们这不在城外吗?不吃辣椒也不算遗憾,快去做菜吧,红烧的时候记得多放点酱。”
伙计的手脚还算麻利,不多一会工夫,七、八样菜肴就端了上来,除去“红烧獐子腿”还有“溜黄瓜”、“炒白菜”和“松子鸡”等几味家常小菜。除了“麻辣豆腐”都没有放辣椒。
等“鲤鱼汤”上来,方学渐取出自己带来的银汤匙,一勺一勺地喂她吃。
龙红灵靠在他的肩上,见他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道:“我又不是真的生病,干嘛这么紧张?”
方学渐侧过脸,微笑着道:“你是我的心肝宝贝嘛,有什么痛痒的,我自然会……”
突然目光一滞,直瞪瞪地望着她的脑后,夹了一块獐子肉的筷子也停在了空中。
龙红灵见他的神情有异,正要开口询问,忽听远远的有人喊道:“师父,师父,我终于找到你了。”
转头望去,官道上一团庞大的黑影正朝这边飞奔而来,离得近了,才看清楚是一个汉子抱了两个木桶在跑,全身湿搭搭的,头发、衣服全粘在身上,活像一只落汤鸡。
灰衣汉子跑到方学渐跟前,把木桶一扔,气喘吁吁地道:“师父,我游过来了,你现在可以收下我了吧?”
方学渐愣了片刻,挥手让他在对面长凳上坐下,抬头对站在身边的伙计道:“你刚才说的那个‘大红袍花椒’,赶快用火油炒一盘出来,哎,还有,你们这里有什么好酒?”
“小店有新酿的高粱烧,又香又醇,方圆百里最出名的了。”
“好,给我上两斤,”
方学渐的目光转向一脸灰白的灰衣汉子,微笑着看了他半晌,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施大宝,西施的施,大小的大,宝贝的宝,叫我大宝好了。”
方学渐脸上的笑容更加温和,指了指伙计手中的酒壶,道:“这位宝爷刚游过泳,麻烦你筛两杯酒,让他喝了暖暖身子。”
施大宝慌忙站了起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三杯过后,苍白的脸上便有了些红晕,看来这高粱烧确实非同小可。
这时后堂的门帘一动,方学渐突然觉得一股辛辣的气味直冲自己的鼻腔,身子猛地一抖,打出一个老大的喷嚏。
一时间“啊乞”之声不断,鼻涕和眼泪乱飞。一个有些发福的中年妇人笑吟吟地走过来,把一盘鲜红油亮的东西放到方学渐的桌子上,道:“客官,你要的‘大红袍公鸡’,这东西太辣,可要悠着点儿吃。”
方学渐捂着鼻子,把那盘“大红袍公鸡”推到灰衣汉子的面前,说道:“大宝,想拜我为师呢,不但要能吃苦,还要会吃辣,把这碟东西和那壶酒吃下去,我就收你做徒弟。”
施大宝的脸都黑了,坐在那里不停的抖,他猛地咬了咬牙齿,抬头道:“师父,如果我吃下去,你真的肯收我做弟子吗?”
方学渐被呛得眼泪直流,眯着眼睛点了点头。
施大宝喘了一口粗气,也不用筷子,捞起一只辣椒就塞进了自己的嘴巴,然后“咕”地喝下一杯高粱酒,脸上的汗水登时决了口似的往外流。
一群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一口辣椒一口酒地把两样东西全都吞下了肚子,全身的衣服很快被汹涌的汗水打得透湿,好像刚从水里爬出来。众人脸上的神情千奇百怪,心里倒也佩服他是一条汉子。
施大宝摇摇摆摆地站起来,屁股才一离开凳子,就放出一个嘹亮的响屁,他的身子像得了疟疾似地抖个不停,哈哈笑道:“师父,我吃完了,你……你可不能……”
突然身子后仰,砰的一声,直挺挺地掼在地上。
方学渐探头望了望,对一旁的马贵道:“你去搜一下他的身子,仔细些,看他身上有什么东西。”
连裤裆都摸了,搜出来五枚洪武币和六粒骰子。方学渐看了看自己的手指,道:“靠,这个赌棍不会想学我的手指功夫去赌钱吧?”
闵总管从医药箱里取出银针,从他喉咙处的几个穴道上刺进去,轻轻转了几下,施大宝就哇地呕吐起来。
众人纷纷退避三舍,等伙计收拾干净才重新入座。老板娘拿了一碗温开水喂他喝下,施大宝才恢复了一丝人色。
方学渐一本正经地坐在长凳上,等他的眼睛有了些神采,这才缓缓地道:“你为什么要拜我为师?”
“因为……因为……”
施大宝使劲地搔着头皮。
“是不是因为这个啊?”
方学渐抛了抛手中的六颗骰子,然后一粒粒按进桌子里。
施大宝的脸蛋有些发红,怯怯地道:“也不全是因为这个。”
方学渐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说道:“自古以来,因为赌钱输得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的,还见得少么?我看你蛮老实的一个人,是不是输得连老婆都养不起了,这才想出强买强卖的下作勾当?”
施大宝的脸更加红了,小声道:“我没有老婆,现在是光杆一条。”
“靠,原来是只童子鸡啊,稀罕,稀罕,看你的尊容,起码三十出头朝四十奔的人了,想不到你的意志如此坚强,居然守身如玉到现在?”
众人轰地大笑起来。
“我今年刚好三十,”
施大宝把头压得低低的,脸色却变得有些苍白,沉沉地道,“我以前是西宁卫的兵丁,爹娘死后,我就逃了出来,这几年我走过不少地方,可是没人敢雇一个逃兵,为了糊口,我只得干起了贩私盐的买卖。”
和乐户一样,明朝的军籍也是世袭的,不管士兵还是军官都不许轻易变更。
军官因为手握权柄和拥有大面积的土地,又不用担心失业,逐渐养成了骄纵怠惰的恶习。
士兵的处境就悲惨多了,土地少不说,还要饱受军官的奴役、压迫之苦,地位之低,连普通的佃户都不如。很多士兵过了四十岁,都还娶不上老婆,年轻的兵丁不满现状,便纷纷想办法逃跑。
几代传下来,因为断籍和逃兵的缘故,卫、所缺额超过半数,兵员老化等问题越来越突出。明孝宗初年,“淮河以南,几无可用之兵”现在又过了六十余年,沿海的千户所几乎青一色的都只剩下一百多个老头子在喝茶聊天了。
这也难怪一支六十几人的倭寇小分队,能在数十万大军的围追堵截下,创造出横穿江浙大地数千里,杀死三千多、杀伤十几万的奇迹了。
方学渐“嗯”了一声,道:“年纪是大了一点,不过我看你人高马大的,有那么两膀子力气,只要好好努力,肯定会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
顿了顿,继续说道:“人人都说,童子鸡是个传家宝,不错,是一个宝,一个用来传家的宝。可是,你的童子鸡老这么藏着掖着,除了撒尿一点儿用场都派不上,能算个宝贝吗?”
众人又是轰地一阵大笑。一旁的老麻揉了揉自己的鼻子,道:“可惜大明朝没有《烈男传》否则单凭这位爷台守身如玉三十年的事迹,一定可以名扬千古了。”
大家笑得更凶了。方学渐也忍不住把刚送进嘴的一口鱼汤吐了出来,笑道:“想不到麻叔也这么风趣,这样吧,大宝,你先跟着他老人家熟悉熟悉情况,等我空下来,再教你指上功夫。”
团团地介绍了一遍山庄众人,施大宝一番磕头行礼后,算是新成员之一了。
一百五十多里的行程,沿途无山无水,真正是一马平川。落日淡红,风声低回,颠簸了一天的山庄众人是迎着夕阳的余晖进入大荔县城的。
草草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动身,一路急驶,终于在中午时分赶到了闻名遐迩的西安。
在回雁楼上尝过了西安佳肴“羊肉泡馍”、“葫芦鸡”、“奶汤锅子鱼”和“黄桂稠酒”三个马夫就忙不迭地拉了施大宝去杀“童子鸡”可怜的老麻苦着一张面孔,被闵总管叫去赶车、逛街和购物。
龙红灵总算开明了一次,没有把方学渐关在客栈里背书,叫上一辆驴车去了南郊的大慈恩寺。大慈恩寺出名是因为有一座大雁塔,大雁塔出名是因为里面藏着唐僧西天取经,从印度带回来的大量梵文经典和佛像舍利。
这些宝贝,两人自然是无缘目睹的,他们只是在佛祖像的跟前烧了一炷同心香,然后捐了五两银子。
晚饭安排在城内最豪华的贵妃楼,一席“唐宫膳”仿造得精致绝伦、美仑美奂,与桐城“龙眠酒楼”的“宋宫膳”相比,自然多了一些雍容和大气。
有了施大宝这个憨憨的乡巴佬可以调弄,席间自然少不了热闹的气氛。当马贵绘声绘色地讲起下午到“怡红楼”戏耍的情景,施大宝如何一见漂亮的女人就面红耳赤,如何和女的坐在一起就紧张得满头冒汗,如何像公鸡似的,尖起嘴巴接吻,如何抓着裤带硬是不让脱下的等等丑事,更是引得众人大笑不止。
深秋的阳光软软地流下来,八百里的秦川腹地织金如绣。依依不舍地告别古城西安,山庄众人继续驱马西行。
绕过周至县城,已经日上三竿。施大宝提议在前面找家铺子歇一歇,下午加把劲,天黑前还来得及赶到宝鸡。一行人中只有老麻见多识广,他没有意见,其他人自然免开尊口。
又奔出二十余里,前面出现了一座小市镇,人来人往的,居然十分热闹。方学渐探出头去,只见街道的两旁棚子林立,摊贩如云,油锅、火炉和蒸笼热气腾腾,铜勺子敲着锅边当当的响,吆喝的小贩提着篮子、箩筐叫卖着酱鸡、卤蛋、夹肉火烧、糖炒栗子和点红馒头等等小吃。
小地摊更是多不胜数,兜售着用麦草、纸箔编制的各种玩具,如身上写着“富贵有余”字样的红鱼,手捧元宝笑嘻嘻的“招财童子”盛满银锭、金光闪闪的“聚宝盆”还有象征“带福回家”的绒线蝙蝠。
大小姐嫌车子走得太慢,拉着方学渐跳下马车,一下子见到这许多北方特有的风俗事物,一路东张西望,十分新鲜。
一个“太白酒楼”的布招子呼啦啦地飘在空中,墨迹淋漓,飘逸如仙,看上去颇有宋代书法家米芾的风骨。
走梁飞檐的构架和二层高的楼面,在小镇白墙黑瓦的平房建筑群中显得十分醒目。两人携手走进酒楼大门,店堂里黑压压的居然坐满了人,一色全是身穿灰衣的汉子,猜拳斗酒,好不热闹。
方学渐的眼皮突地跳了一下,目光转到靠墙的几个角落,那里堆了许多的铁锹、锄头和扁担。他的心脏跳得越发纷乱了,隐隐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一时间又想不出个究竟。
单看这些人的装束,绝非一群普通的河工,难道是某个帮派在这里聚会?周至县南依秦岭,北濒渭河,难道是漕帮的渭水分舵?
酒楼的三个伙计绕着十几张桌子奔来跑去、送这送那,忙得陀螺一般,哪里抽得出空来招呼新到的客人?
龙红灵团团地扫了一眼,拉着他走上二楼。楼上安静得多,却依旧坐满了灰衣汉子,只有中间的一张桌子孤零零坐了一个客人。
这客人大咧咧地居中而坐,正低头啃着一只炖鸭,一身鲜亮的黑衣看上去神采非凡,居然有些眼熟。
龙红灵轻轻“咦”了一声,那人抬起头来,两条眉毛又浓又黑,一对大眼炯炯有神,居然是漕帮北洛河的齐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