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丈高楼平地起第09节
一句半开玩笑的话把杨致远气得说不出话来,黄石也有些不忍,赶快安抚了这个老臣子一番,讨论起开垦耕地的大计来。
人口当然是多多益善,长生岛大约有六万亩的平地,还有二十几万亩的山地,就是不知道能开垦出多少耕地来。
“平地可以做成水田,山地虽然多,但是也可以造成梯田,而且山坡比平地面还好,有坡面积更大。”杨致远大有人定胜天的气魄:“我们可以放火烧林,用心给山地引水,一定可以开出二十万亩耕地来。”
放火烧掉几十万亩的森林,在二十一世纪,黄石估计自己会为此吃枪子,不过现在吃饭第一,环保还是留给子孙后代去做吧:“二十万亩,大概能养一万五千户,就是一万五千壮丁,还有同样数目的妇女,大概可以供应五千农兵,如果是野战部队,也可以有两千人以上。”
“忙时吃饭,闲时喝粥,不用给大家吃饱,不饿死就可以了。”金求德插嘴说了一个合理化建议,这样算下来,一万五千亩就够养一千五百军户了,反环保、反人类的工作看来并非很急迫。
黄石作出了最终总结:“当前最主要任务是砍树造船,然后三百人去打鱼,一百人负责处理每天打捞上来的鱼,五十人去打猎,剩下的去开垦荒地,有了鹿和鱼,开几千亩土地就够了。”
虽然人手严重不足,但是杨致远没敢继续叫苦:“属下尽力,希望来得及。开垦的生地先种芝麻赶杂草,秋天种些杂粮,明年把耕地整成熟地,谷子的收成就可以指望了。”
小冰河时期降雨带南移,麦子十有八九会因为冬季少雪而被活活冻死,黄石可不打算浪费粮食,这个倒是不着急说。明年耕地也肯定要种玉米,不过这个就更不用急着说了,到时候再说服杨致远这个榆木疙瘩不迟。
始终插不上话的贺宝刀终于等到了这一刻:“大人,还有武器、布匹和工具,这些是地里种不出来的。”
生铁、布匹这些物资,理论上是上级拨给,但是眼下是不能指望东江本部多少了。这些物资可以在山东向商人购买到,不过需要银子。
“不知道长生岛有没有铁矿,不过布匹肯定不能自产,我们的土地要用来种粮食。”杨致远还念念不忘他的粮食。
金求德接口道:“有没有铁矿属下不清楚,不过这里有盐,我们可以煮盐。”
甩手掌柜贺宝刀叫了一声:“卖盐需要盐引,这个我们没有。”
“不需要,我们可以卖。”看起来金求德已经是胸有成竹。
“说说看。”黄石眼前一亮,如果可以卖盐,这倒是一笔财富。
明制,山东、两淮的盐场的出产,都需要盐引才可以贩卖,但是辽东从来不设盐场,各卫所可以自行产盐、贩盐,所得充作军用。后金实行禁海令以来,复州卫、金州卫的盐田已经放弃了,后金所需的盐,海州的收入就已经足够。
“复州卫、金州卫,以往一般有上千士兵从事制盐,据说有四、五十万斤的出产。还是因为这些年天气冷得要死,晒盐的盐田都被放弃了,不然几百万也并非不可能。”
“这样啊,”除非有技术突破,否则晒盐近期仍然不可能,黄石搜刮心肠也没有想出什么晒盐的相关知识,他默算了一会儿:“如果我们能出产三十万斤盐,大概能值多少银子?”
五千两银子,大家认为这是一个比较中肯的数字,煮盐需要木材,这个好办,大不了就滥砍滥伐,让后人去头疼植被问题吧。但是人手问题比较麻烦,一切问题都是粮食问题,黄石决定不为这个问题伤脑筋了,车到山前自有路。
“鹿皮也可以卖,一张好鹿皮可以值七、八两银子。”赵慢熊又提出了一条生财妙计。
“对了,派人去侦查近海,看有没有海参、鲍鱼,那个东西也可以卖……什么,没人吃,不怕,海参可以壮阳,鲍鱼可以滋阴……对,就是有补肾生精的效果……你看,海参长得和那话差不多嘛,至于鲍鱼,尝过女人的都知道我在说什么……尤其是我们长生岛海参,长生、长生,明明就是暗合七损八益的天道嘛……啊,还有鹿茸,那个有金枪不倒的神效!”
黄石的话非常有说服力,部下脸上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还一起发出淫笑声,显得有些跃跃欲试。
这个时代的医疗保健知识还很贫乏,基本停留在吃什么补什么,像什么就有什么用的阶段。比如《本草纲目》里面,治疗夫妻不孕的特效药就是春雨,因为古人相信春雨具有让万物初生的神奇作用,当然,这个包治不孕的春雨必须是还没有落地的,如果是第一场雨疗效更加完美。
黄石相信在这个时代,大力丸要好卖得多。能买得起海参、鲍鱼的自然不是穷人,从他们身上捞些钱,他没有任何不好意思。黄石琢磨了一下,广为宣传“长生海参”不用说,或许再找些抢手,打着“真正长生海参、正宗长生海参,真正正宗长生海参”来炒作一下会更好。
“不过不能给士兵吃,不然我们就有麻烦了。”杨致远嬉笑着说,他的意思是同性恋问题,这个事情是普遍存在的,尤其现在岛上足有一千多个光棍。
“妇女我们确实需要,不过这个问题也只好先等等,至少年底以前,我们无法解决。此外,在五成士兵解决军属问题前,所有军官都不得考虑成亲,你们听明白了么?”
“明白,大人。”众人轰然应诺,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黄石觉得杨致远的声音最大。
“还有一个问题……”
明末小脚问题还不严重,只有皇家和豪门的女儿是小脚,秀才、举人的女儿还多是天足,丫环更不用说,九成以上的女性此时还身体正常,真正把国粹发扬光大的朝代还没有到来,它的弘扬国粹的功绩注定要被黄石扼杀在摇篮里了。
假公济私的黄石大声下令:“任何人都不许娶小脚女人,我们不能养白吃饭的女人!从我开始,军官都要以身作则。”
在眼下的非常时候,军官对此也都能理解。第一个大声赞同的就是金求德,他觉得回答上个问题时被杨致远抢了风头:“无妻而娶小脚者,立杀无赦!敢给妻女缠足者,剥皮充草!”
(第09节完)
万丈高楼平地起第10节
会议散了以后,赵慢熊鬼鬼祟祟地来找黄石:“大人,属下觉得女人问题还是要尽早解决,士兵们不用说,就是军官也有需要。”
“这个我知道,但是粮食不够。”
“属下倒是知道有个地方粮食充足。”赵慢熊眨着眼睛,示意黄石旁边还有人,洪安通和张在弟还在旁听。
“无所谓,你说得是不是山海关那里?”黄石对这种谨小慎微有些不以为然。
“大人明鉴。”
“恐怕不行。”山海关有足够多的粮食,可惜黄石在辽西没有足够的人脉,别说没有银子,就是有银子也买不到粮食。
“不知道高、方两位大人如何了?大人也该修书一封,感谢他们的照顾啊。”
“嗯,让我考虑一下。”
“是私信,大人。”赵慢熊生怕黄石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先下去吧。”私信不是公文,不用上报给东江毛文龙。
此后几天,黄石一直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写封信去山海关,根据上次的经验,高邦佐和方震儒对他还是有好感的,或许可以借到些粮食。
可还有一个顾虑存在,那就是黄石现在是毛文龙属下,越过上级直接和其他官员打交道可是大忌,黄石斟酌再三,还是遗憾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四月底,东江来了使者,黄石打开毛文龙的信件后看了许久,一直没有出声。
“大人,毛军门的来信说什么了?”贺宝刀实在忍受不住了,出声询问。
身旁的杨致远扯了他一把:“别打扰大人。”
黄石缓缓放下信件:“毛大人说要我去一趟山海关。”
毛文龙的信件早已经送去了辽东经略那里,王在晋对毛文龙的讨价还价很不满,怀疑毛文龙是要挟上官,回信的口气有些严厉。因此毛文龙要黄石自己去山海关一趟,亲自向辽东经略王在晋解释清楚。
既然是黄石自己想留在辽东,那黄石当然要表明立场,不能让毛文龙揽下所有不满,自己却在两边讨好。
黄石心中一阵阵激动,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才转了几天去山海关要饭的念头,命运之神就又为自己敞开了大门。
“我明日出发,前往山海关,除了亲兵以外,贺宝刀和杨致远都跟我走,岛上事宜,赵慢熊全权负责,金求德协助。”
贺宝刀一天到晚闲得发慌,与其留在岛上消耗粮食、招惹是非,不如带到山海关吃关宁的饭去。杨致远一天到晚琢磨种粮食,要是把他留下,迟早得和赵慢熊打起来。
“遵命。”四个军官齐声称是。
亲兵队大部分跟随出发,只有洪安通因为识字,所以被黄石留守长生岛,以便随时报告赵慢熊和金求德的举动。黄石回复了毛文龙信后迅速出海,很快抵达觉华岛,在宁远登岸南下山海关
关外已经是一片残破景象,官道两侧连住户都没有,五月初五,黄石抵达山海关,这里的景象就完全不同。
七万关宁大军的营帐满山遍野,如火旌旗密立如林。黄石前来的时候,他和手下都换上了最好的军服,还人人着甲。可到了山海关前,只见关宁军长枪大刀,衣加鲜明,杀伐之气撼天动地,顿时让黄石的部下觉得矮了一头。
杨致远赞叹道:“大人,这真乃威武雄壮之师啊。”
贺宝刀嗤之以鼻:“以某观之,不过土鸡瓦狗,沐猴而冠罢了。可惜这些武器了,真是可惜了啊。”
说前面的话时,贺宝刀的神态像极了黄石心目中的关二爷,但是后面半句把气氛全破坏了,里面的酸味让黄石乐得差点喷出来:“关宁铁骑是货真价实的野战集团,是朝廷倾力供养的边军精锐,装备当然要比我东江军屯垦军好些。怎么,你们后悔了么?”
“属下不敢。”贺宝刀和杨致远立刻回话,黄石知道他们说得不尽不实,不过日久自明,他也毫不担心。
黄石在经略衙门外等了些时候,刚开始他还以为是门包不够,虽然心里奇怪,但还是拿出了更多的银两。门口的士兵有些惭愧地收下了门包,然后才告诉他实情:不止一个人要见他,在那些官员来齐前,黄石只能等候在外面。
经略的家丁远远站在大堂的门口,黄石有些吃惊地看到其中竟然有——竟然有黑人!他揉揉眼睛,仔细打量了一番,确实是黑人。门口的辽军士兵对黄石的疑问耸了耸肩,他们也不知道这些黑人的来历。
在喝光了三壶茶以后,长久的等待终于结束了,黄石仔细整理了衣甲,昂首入内,首先向着高坐中堂的王在晋经略行了一礼。
王在晋大笑道:“黄游击,来之何迟啊?”
“请经略大人恕罪。”
“无罪,无罪,黄游击,给这三位大人见礼吧。”
辽东经略王在晋身边坐着三个人,其中两个黄石不认识,另一个赫然就是方震儒。因为黄石反攻广宁的举动,方震儒不必再次骑着驴子逃走,他指挥十数万军民撤退到山海关有功,所以得到了很不错的评价。
方震儒一直以清廉着称,享誉万历、天启两朝,从历史记录上看,这段时间里他第一廉臣美名也实至名归,辽东巡按的地位也因此稳如泰山。
但方震儒不知道他原本也不会丢官,所以一直对反攻广宁的黄石心存感激。方震儒痛定思痛,觉得从前最大的失误就是不停为王化贞说好话,导致自己很被动,因此他再也不肯说经略王在晋的任何好话了。
另外两个人都穿着六品官服,黄石先对着他们行礼,最后才是方震儒,这个次序他万万不敢颠倒。其他两人都是微微点头,只有方震儒朝黄石笑了一下,表示慰问。
王在晋详细盘问起去旅顺这一段行程,既然孔有德不在一边,黄石也就老实不客气地把功劳都揽过来了,一番胡侃把四个文臣听得如痴如醉。讲道殿后战的时候更是添油加醋,把一场惨败说得好似大胜一般。
黄石天花乱坠般地吹过牛,王在晋也从陶醉中清醒过来,他咳嗽两声表示没有什么要问得了。另外两个六品官员就开始问了些细节,等他们也问过后,方震儒立刻笑道:“下官没有要问的,王大人,给黄游击看座吧。”
(第10节完)
万丈高楼平地起第11节
对于黄石这种名声响亮的将军,王在晋也觉得可以通融一下,就招呼人送上一个板凳。黄石一迭声谢了一遍,从王在晋到方震儒见者有份,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贴边坐了。他上身挺得笔直,目不斜视地注视前方,心里却是不痛快到家了。
王在晋看似随意地提到了毛文龙的来信:“黄游击真是哪里都抢着要啊,毛总兵可是据理力争啊,一口咬定你是广宁军官,现在就是他定而无疑的属下。”
说完后王在晋就望着黄石,热切地等他表忠心,可惜过了一会儿,黄石还是一声不吭。王在晋等不及了就哼了一声,主动把话头挑起来,语气也变得有些不善:“调个人过来也这么麻烦,本官还真是没料到啊!黄石你怎么说?”
“大人,不管在辽镇还是别处,末将都是大人的属下啊。”王在晋身为辽东经略,东江军此时也在辽东经略的管辖范围之内,但黄石这句话和王在晋希望的相去甚远。
王在晋的语气更加严厉了:“黄石你是决心留在东江么?”
被逼无奈的黄石叹了口气,只好故作大语:“回经略大人,末将但求杀敌报国,不敢苟安于关内。”
但辽镇终归是他直辖的军镇,而东江远在千里之外。这个回答让王在晋沉默了很久后又哼了一声,但是语气已经大为缓和:“话虽如此,但是辽镇每个兵有一两四钱月钱,东江现在没有定饷,更没有军官口俸,黄石你不打算要军饷,你手下也不要么?”
黄石顿时语塞,他也不能亲口说出要转隶辽镇,这样就算把毛文龙得罪死了。毛文龙在他苦苦哀求下出面留人,现在要是自己反戈一击那算什么事儿?但另一方面军饷是不可能不要的,要是今天说错什么话,以后被人当作把柄就更不堪设想了。
现在绝对不能再说什么豪言壮语,如果被这么多人听去了,以后自己讨饷很容易被别人堵住嘴,而且黄石此次来就决心捞些粮食回去,自打嘴巴的事情绝对不能做。再说,毛文龙正在为军饷的事情和辽东经略扯皮,如果王在晋拿自己的豪言壮语当炮弹,那对毛文龙绝对有很大杀伤力,恐怕黄石就会激起东江公愤,再也混不下去了。
黄石左思右想,竟然没有一个两边都不得罪的搪塞之法。
“黄游击,本官问你话呢。”王在晋还在步步紧逼。
黄石偷偷向着旁边看过去,求救于方震儒,但后者却避开了他的目光。看来一点责任也不承担看来是不可能了,不得罪王在晋今天这关就过不去,黄石只好硬着头皮说道:
“回经略大人话,末将出身广宁军,除非兵部或者经略大人下令转隶,否则当然是毛文龙属下。至于军饷,请大人酌情拨与,让末将手下有食吃,有衣穿就可以了。至于末将本人,没有口俸也无所谓,末将一定尽心报国。”
王在晋笼络各镇总兵还来不及,当然不愿意公然驳毛文龙面子,强抢他的属下,更何况毛文龙信里还很强硬。虽然他很希望把黄石调来,但还是指望黄石自己说出口,这样王在晋就能顺水推舟把人拿过来,还不会被总兵们说不是。毛文龙就算有所不满也没话说,最多是迁怒黄石。
不料黄石倔得像石头,一而再,再而三地把皮球踢回来,就是不给他王在晋一点儿面子,这让辽东经略很不高兴,冷冷说道:“有没有布匹、口粮不是本经略能说了算的。东江士兵没有勘合过,兵部没有拨给本经略,所以本经略也没法给你。”
方震儒虽然不肯雪中送炭,但是既然黄石自己扛下了大头,他倒也不介意锦上添花,他拱拱手就大声说道:“王大人,下官以为黄游击有大功于国,拳拳之心更是令人赞叹。他既然一心要留在辽东报国,下官以为也不必强求。如果黄游击事出有因,下官以为也可从权拨发军饷。如果王大人担心兵部,下官也可以和大人联署上书。”
“既然方大人这么说,那本经略也没有异议。”王在晋暗自叹了口气,方震儒身为监督辽东经略的风纪官员,随时可以上书朝中非议王在晋的举措。如果黄石孤立无援,王在晋还是有把握挤得他投降,但是如果为此被巡按参一本就完全不同了。
刁难功臣本来就不好听,而且风纪官完全可以给他扣一个挟私报复的大帽子,眼下王在晋的前途已经很黑暗了,很多事情内阁已经一天到晚要他给出解释了,已经焦头烂额的王在晋不打算再给自己找麻烦。
所以方震儒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足顶得上黄石一万句,既然黄石有这种奥援,王在晋也知道奈何不了他了:“黄石你还不谢过巡按大人。”
黄石站起身先冲着王在晋一躬:“末将谢经略大人体察。”
朝中有人好办事,掉过头他就真心实意地冲着方震儒说道:“末将谢方大人。”
“好了,黄游击你下去吧。”王在晋没好气地下了驱客令,他还有些军事问题要和其他三个文臣讨论,这些运筹帷幄的军略自然不用再参考一个武夫的意见了,出门前黄石看到方震儒送过来一个眼神。
方震儒出来前,黄石已经叫来了几个亲信,也向他们概要地介绍了今天的情况。等方震儒才出经略衙门,黄石就带领着他们一齐拜倒:
“方大人为我等请饷,上下官兵、同感方大人厚恩!”
“好说,好说。”方震儒把黄石扶了起来。
僵尸脸今天是笑了又笑,让黄石觉得有些古怪,贺、杨二人领着一众亲卫又拜了几次也都起身了。
“黄游击,本官今夜要为你设宴洗尘,就到本官那里去吃顿便饭吧。”
“是,谢大人赐宴。”
方震儒哈哈笑了几声,长袖潇洒地向杨致远他们一挥:“你们都是黄将军的心腹吧,也都一起来,一起来。”
(第11节完)
万丈高楼平地起第12节
方震儒不肯坐上轿子,执意要黄石和他一起走路回官邸,他们二人的亲随卫兵都跟在后面,一路上方僵尸春风满面,谈笑风生地给黄石讲了不少山海关的见闻,对黄石部下的也表现得很可亲。
方才黄石在门口等待的时,一直留神观察经略门口的黑人,现在就随口问起了方震儒。
“那是泰西人贩来的奴隶,京师有不少大户喜欢买几个看门,很醒目吧?”方震儒似乎也有点羡慕,神态里稍微有些失落:“一个个身强力壮的,据说还很忠实本份,可惜本官买不起,每个要五两银子呢。”
历史上郑一官曾买了一批当作士兵,还组建了黑人的卫队。黄石虽然还不了解黑奴买卖的数量,但明朝可以买黑奴的情报让他心里也是一动,随即又自失地一笑,如果有足够的粮食,难道还愁没有壮劳力么,黑奴语言不通,种植还需要培训费用。
倒是方震儒最后的话让黄石心里跳了一下,似乎有要钱的意思在里面,他暗自算了算手边的钱,赔着笑说道:“末将愿意孝敬大人五两银子,让大人买一个。”
大明的官吏俸禄很不合理,朱元璋的尚书自己给房子刷浆,退休的老头还要下地插秧,这个不必多说。明洪武朝以后,完全没有灰色收入的恐怕只有海瑞一人了,所以他一年也就买得起一次肉,孝敬老娘的事还轰动了朝野。
明末官员之间的仪金已经是正常的交际手段,方震儒虽然清名在外,但黄石见他还有几个随从,而且还能请自己吃饭,估计五两这个数目大概不会让他很反感。
方震儒果然迟疑了一下,但却猛地发出一声笑:“你是要送本官仪金么?算了吧,拿了军饷我会睡不好觉的。”
“方大人,五两银子也是末将的一番心意了。”黄石赶快坚决表态,义正词严地说道:“都是末将在广宁立功的奖赏,方大人,这都是光明正大的银子。”
方震儒悠然迈动的方步一下子停了下来,笑容也渐渐敛去,他站住身正色看了黄石一会儿,把黄石看得全身都不自在,赶忙低头认错:“方大人,末将失言了,请方大人恕罪。”
“黄石,有这钱还是给你的手下添口肉,加碗酒吧。”方震儒虽然又是一幅死人脸,但语气却透出一股柔和:“本官虽然说到买奴婢,但绝没有向你要仪金的意思。”
“方大人高风亮节,末将感佩得五体投地……”
方震儒挥手打断了黄石的恭维:“黄石你与本官文武殊途,但贵在心交,不用这么多奉承话。今天的事情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我也绝不是看不起你。以往同乡好友给本官些仪金,本官也就拿了,但你的银子是用命换来的,我不能收。”
两个人又走了一会儿,看到方震儒一脸的冰雪渐渐融化开,黄石就开始偷偷打听今天后面又说了什么。方震儒沉吟了一下:“这个晚上再说,你不问本官也要说起。”
看来老方不是要钱,黄石点头称是的时候疑云又重了些,他对自己的态度和在广宁的时候判若两人啊。
侧面突然传来一声高叫:“对面可是黄石黄将军?”
黄石闻声望去,一个将领正大步走来,那将领先冲着方震儒深深一躬,然后又朝着黄石看过来。
“末将正是,敢问将军尊姓大名。”黄石不知道对方是哪路神仙,自然不敢怠慢。
方震儒冷冷地插嘴,语气里一丝活人的味道也没有:“黄石,这位将军是你本家,现在也是游击。”
黄石偷眼看了方震儒一眼,说话间只见嘴唇开合,面部肌肉犹如机械一样地运动,眼睛和眉毛神奇般地一动不动,好似木雕的眼皮也半耷拉下来了。
“在下黄龙,现任辽镇游击。”那将领咧开了嘴,笑得很是高兴,他向着方震儒说道:“方大人,末将听说又来了一个黄游击,就立刻赶来这里,说什么也要把黄游击拉去和末将喝一杯酒。”
这个名字才一入耳,黄石心中就记起了这个人的生平。黄龙出身辽西将门,毛文龙死后他继任东江总兵,是东江变乱的导火索之一。明军内讧中黄龙还曾被耿精忠捉住,带来的亲兵虽然及时救了他,但还是被辽东武人削掉了鼻子和耳朵。
孔有德、耿精忠、毛承禄叛乱后,黄龙联合尚可义、尚可喜兄弟伏击他们,生擒毛成禄,挫败了孔有德割据辽东的企图。只是辽西、辽东的怨恨最终还是无法消解,投降满清的孔有德打着辽东武人旗号反攻,东江官兵望风而降,黄龙在旅顺口英勇奋战后自刎殉国,死得很是壮烈。
心中想这些事情的时候,黄石脸色也是微变——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处理和辽西将门的关系,明朝人们的地域性思想非常严重,而黄石必然成为辽东武人集团的核心成员——如果他现在还勉强不算的话。
大大咧咧的黄龙没有看见,方震儒却是看得清清楚楚,他马上问黄龙:“你和黄石是旧识么?”
“回方大人,末将不认识黄将军,今天祖军门要设宴为黄将军洗尘,末将就来接黄将军赴宴。”
听到是祖大寿设宴,方震儒一向古井无波的脸上也泛了一缕波澜,用毫无起伏的官腔对黄龙说道:“祖大寿么?黄龙你回去告诉祖大寿,今天本官设宴为黄石洗尘了,你们要请他喝酒,改日再说。”
“方大人,”黄龙急道:“祖军门要末将一定要请到黄将军,要不然请方大人一起过去吧。方大人能驾临,祖军门一定深感荣幸。”
“本官不想去。”方震儒懒得再多说,摆了一下长袖,脖子像机械转动似的一扭,冲着黄石说道:“黄石你跟我走。”
“方大人留步。”着急的黄龙一时没有细想,伸手就去扯方震儒,只听刺啦一声就把方震儒的袖口拉破了,大家登时都说不出话来。
“大胆。”片刻的鸦雀无声后,方震儒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声。
“方大人恕罪,恕罪。”黄龙脸色苍白,一下子就跪在地上。
(第12节)
万丈高楼平地起第13节
“来人,把这厮痛打二十大板。”方震儒一声令下,两个随从就冲上来把黄龙按倒,接着就把他的裤子褪下,旁边已经有人开始举棍子了。
“方大人,”黄石连忙开口替黄龙求情,于公于私这都是好的。何况他同为武将,也有兔死狐悲的感觉:“末将敢请大人息怒。”
“请方大人息怒。”黄石的部下很识趣,纷纷跟着求情。
方才黄龙一个劲的认罪,他手下的亲兵本也都躲到一边去了,现在他们见到有人带头求情,也立刻跪了一地,再加上些声势:“请方大人恕罪。”
黄龙的部下跪了半天,木然无语的方震儒才淡然对他说:“看在黄将军求情的份上,本官饶你一下,看在黄将军部属面子上,本官再饶你一下,就打你一十八棍好了。”
“谢方大人。”黄龙说完感谢的话就咬牙死撑了十八大板,一棍棍落下,伴着淋漓的鲜血溅起,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
打完后,亲兵帮黄龙穿上衣服,把他搀着拖走,看这伤势几天内是不要想起床了。
方震儒一直在自顾自地整理被扯破的袖口,等黄龙抱头鼠窜以后,才在黄石等人的畏惧目光中评价说:“辽镇这些丘八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和黄石闲聊他们那段共患难的经历时,方震儒又浮起些笑容,刚才的官威顿时消于无形。两人且说且走,到了到了巡按官邸,方震儒先进去更衣,黄石等人候在院中。
“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去辽东了吧?”黄石轻声问身后的两人,他们都是武官了,刚才的一场好戏应该让他们对辽镇的发展前途有所认识了。
贺宝刀今年虚岁二十,杨致远比他大两年,但也还是不知道厉害的年纪,也都是刚当上军官的菜鸟。刚出经略衙门的时候,他们还跟在一边听,偶尔会嘻嘻哈哈一番。自从黄龙被打以后,这两人就一直没有出声,远远地躲到后面去了。
现在听到黄石的问话,他俩对望了一眼,同时小声说道:“大人英明。”
黄石轻声对两个人说道:“东江虽然贫困,但那里没有文臣,我们武官可以昂首挺胸地做人,长生岛就是我们的家,我们只有在自己家里才不会受窝囊气。”
作为一个现代人,虽然黄石也已经习惯磕头下跪,但他还是渴望过着有尊严的日子,对武人来说,东江实在是大明治下的一片乐土。而他身后的两个年轻武官,也还是少年气盛的心态,这话听得他们一个劲地点头。
黄石回想着今天的遭遇,方震儒先让自己和王在晋顶了一下,接着就跑来为自己解围,还有刚刚发生的一幕——这一切不会只是巧合吧?
方震儒让杨致远这些六品武官都去厨房吃饭,他要和黄石私下谈谈。和方震儒一起吃饭的时候,黄石感觉比和李永芳、皇太极吃饭的时候还不痛快。倒不是因为饭菜简单,他看得出方震儒很穷,主要还是因为在大明文臣面前,黄石也有一种“不被当作人看”的感觉。
“你刚才问我,我们后来又谈论了什么,对吧?”没有外人,方震儒的称呼倒是亲密了起来。
“是末将鲁莽了。”
“不鲁莽,这本来就是我今晚要和你说得事情。”
听了一会儿,黄石就明白现在的话题涉及到了对后金的战略决策问题。王化贞出任辽东巡抚的时候,是力主出动出击收复辽土的,现在王化贞遭到惨败,主动出击派就遭到了致命的打击。
听方震儒的描述,朝中现在已经听不到主动出击的声音了,剩下的两派就是主动防御和被动防御两种:
被动防御的中心思想就是暂时放弃山海关外的领土,沿着长城固守;
主动防御的理论就是一步步在辽西修筑城池,恢复那些被烧毁的城堡。
现在的封疆大吏王在晋就是支持被动防御这种观点的,他大力主张以山海关为大门,在山海关和北京之间修筑堡垒群,同时加固长城沿线。
方震儒简要介绍了一下情况,就问黄石有什么看法:“现在黄石你在朝廷上也算是有些名气了,圣上都问起过你。”
“末将贱名竟能上达天听?这如何是好?”黄石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所以手忙脚乱,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涕零才好。
方震儒却是以为他欢喜傻了,笑着说:“除了祖大寿他们这些辽西世袭武将外,孙阁部也想听听辽东武将的意见,他特别指明要听你说。”
孙承宗是大明少有的重视武将的文臣,他一直大声疾呼“重将权”,主张要多参考一线将领的意见,而且要敢于放权给将领,让一线军官能自行判断指挥。
“来,说说你的看法吧。”方震儒笑吟吟地再次鼓励道。
黄石沉思着进言:“王大人的想法自然是稳妥的。一,建奴出兵辽阳,山海关有足够的预警时间。二,山海关两翼是大海和长城掩护,不会被包围断绝粮草。三,山海关靠近京师,容易得到增援,转运物资也比较容易,比较省钱。”
“看黄石你的样子,一二三地说起来,倒真有点朝中的阁老的样子。”方震儒不以为然地说道:“省钱?你一个武将考虑什么省钱,大明富有四海,一点儿钱算什么?只要说你关于收复辽土的设想就好了。”
一点儿钱?历史上的万历天子抠门至极,三大征筹备军饷的时候,在朝鲜和十几万、二十万日军打了几年才花了四百万银子,恨不得一分钱掰作两半花。
等到天启继位,这个慷慨皇帝大笔一挥,广宁军一年物资,军饷、粮草、大炮、火药等就价值千万两白银。要不是黄石反攻广宁,库存的五万具盔甲、几百万两银子、一百多万石粮食和其物资也要换主人了,这些亲手烧掉的东西已经让黄石在长生岛痛心过好几次了。
方震儒看黄石半晌不出声,就收敛笑容轻敲着桌面说道:“言出你口,入我之耳,这里没有第三个人,黄石你不用顾忌经略大人,有什么想法大可随便说,完全不必担心。”
(第13节完)
万丈高楼平地起第14节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刚才的话不符合方震儒的心思。黄石听见方震儒的口气,立刻明白自己不能随便说想法了:“末将愚笨,胡言乱语,敢问大人的意思是什么?”
“在关内设重关过于冒险了,一旦山海有失,则京师危机、天下震动。”方震儒也不再装样子,侃侃而谈:“朝中有些人上书,说什么守住关内土地,国家已经是极盛,可观建奴自败!笑话,不去剿灭,建奴如何自败?”
“大人所言极是。”黄石下意识地表示了赞同。
这个问题涉及到观测角度问题,黄石从事后诸葛亮的角度来看的话,那观后金自败确实是真知灼见,广宁战败以后,王在晋认为辽西已经不可收拾,还不如以山海关、蓟门为防御核心。黄石曾把自己假定在天启、崇祯的位置上,不加派军饷不会有关内大乱,大明就后顾无忧。
而东北的小冰河时期已经五十年了,还要二十年才过去,明朝有南方的粮食可以指望,而后金没有。只要能稳住关内,协助朝鲜、蒙古,让后金无从掠夺,那他们被饿死就是必然的结果。
穿越者能够借助历史的眼睛,所以黄石还有更狠辣的手段——那就是消灭晋商集团。在共和国时期看到的满清文件中,晋商为后金提供的京畿情报,细致到每个关口的守将的姓名、士兵的数量和装备的细条,甚至还有相当数量的军情塘报。
崇祯初年,小冰河时期带来灾荒已经让东北的民生彻底崩溃了,后金统治区虽然只有七十万人口,但百姓易子而食,米价曾高达八十两一石,布也要二十两一匹。历史上依附后金政权的晋商提供了皇太极全部的火药、八成的粮食和超过六成的金属。
通过晋商,后金才可能把劫掠来的财物、古董和金银购变成粮食,来养活被掳掠来的几百人人口。辽东的米价最终降到了一两四石,人口增加了数倍,粮价却压到了最峰时的几百分之一。晋商八大家在崇祯十五年就窖藏了上千万的银两,还因为这些功绩得到了清朝御赐的皇商地位,造就了此后晋商八大家富甲天下二百七十余年的传奇。
虽然黄石现在没有证据——就算有他也要为自己设法从中取利,但他确信自己有机会掐断满清的命脉。没有晋商集团的协助,满清军队会迅速退化骨头箭和布衣服状态,更不用说粮食和情报,军队的动员数目不用想也知道会是什么水平。
方震儒不知道眼前的黄诸葛打的好算盘,也不可能有黄诸葛那种战略判断:“王经略不思恢剿辽东,一心要沿长城死守,本官已经弹劾了他几本了。就连他手下的孙大人和袁大人对此也颇有微词。”
“袁大人?孙大人?”黄石愣了一下。
“是啊,今天你见过的。”方震儒说得两位大人正是黄石在经略府看过的那两个六品官员,“他们都是辽东兵备佥事,袁崇焕袁大人和孙元化孙大人。”
说话的时候方震儒正在低头喝酒,没有看到到黄石的脸色大变,黄石干笑着说:“原来是这两位大人啊,末将记住他们的姓名了。”
“是啊,他们也认为筑城应该沿着辽西走廊,筑到关外去,黄石你对此有什么看法么?”方震儒嘴上说得客气,但是语气里没有一点儿关心黄石看法的意思。
明人当然不能预测太阳未来的行为规律,更不可能预见到九边军屯还有二十年的灾荒,或许明年就是丰收了,就不用加派军饷了。他们既然有了现成看法,那方震儒还来问粗鄙的丘八干啥?
满腹怀疑的黄石老老实实地说道:“末将正要请教方大人。”
“复全辽必先复于脚下,两位大人的意见当然没错,王经略么……”方震儒斟酌着下了评语:“暮气。”
原来如此,这些文臣也需要军中奥援,黄石心知自己今天来这里吃饭,就已经是上了方震儒的贼船,也只能跟到底了:“大人高见。”
“黄石你觉得我说得对么?”
现在黄石算是明白方震儒交待给他什么样的任务了,就是把反对王在晋的文臣集团的意见作为自己的意见上报。随着广宁平叛、远征旅顺,声名鹊起的黄石终于还是被卷进了政治漩涡。重将权的孙承宗要听听武将的意见,所以王在晋把祖大寿招来摇旗呐喊。而坚持另一种路线的文臣集团就找黄石当枪。
王在晋主张修重关于关内,袁崇焕、孙元化主张修重关于关外。从历史气候看,王在晋才是对的,但黄石认为不可因此得出王经略就一定更有本事的结论。毕竟明人的视角和事后诸葛亮的视角完全不同。
黄石也不打算深究谁的路线更好,眼下能做的只有让自己占在胜利者一边。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大人明见万里,末将佩服之至,经略大人确实是暮气深重。”
非常明确的表态,至此黄石已经没有周旋的余地。
“好!”方震儒很快就让师爷拿来一份书表,这是以黄石的名义写给孙承宗的条陈,“签名,哦——画押也可以。”
黄石暗笑了一声,抓起笔看也不看条陈一眼,就歪歪扭扭地写下自己的姓名。
方震儒收好书信,笑着对黄石说:“你不用回东江了,辽镇口俸很优厚,游击月银有五两,对于你的功绩,本官也要上奏朝廷,为你请世袭百户。”
果然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了。
“谢方大人关心,末将还是想回辽东效力,请方大人成全。”
“你的恩人一家没有找到么?袁大人说要授予你辽镇参将职务啊。”方震儒本来要对黄石的合作赏赐一番,看到他拒绝不禁吃了一惊。
“辽东兵备佥事袁大人?”黄石吃惊地抬起头。
“正是袁崇焕袁大人,本官和袁大人谈起过你,他对你的忠勇很欣赏,此外他对宁远筑城进度也深感不满,打算让你监督修城,完工后会任命你为关宁参将、领宁远堡督司!”
(第14节)
万丈高楼平地起第15节
“方大人,旅顺北殿后战中,末将向众人保证要为他们报仇,言犹在耳,闭目可见。功名固是末将所愿,但也不敢忘了那些将士的嘱托。”
参将又怎么样?金国凤还做到总兵了呢。
金国凤因为杀敌立功,被崇祯皇帝提拔为总兵,但是他不是辽西将门出身,所以就是指挥不动关宁铁骑,最后金总兵只能领着几十个子侄冲上去和清兵厮杀。他身后的上万关宁铁骑在军官的约束下,没有一个人去帮忙,看到金国凤和几十个亲人被尽数残杀后,万余关宁铁骑号令森严,整整齐齐地从上千清兵前离开,辽西军官始终严密地掌握着军队。
“这样啊。”方震儒也是一声叹息,出于好心他还是劝说道:“辽西并非不能杀奴,在辽西也是报效朝廷。”
除了金国凤,满桂也是一个好例子,宁远战役一结束,赵率教等辽西将门就来强抢功劳,气得满桂破口大骂,最后袁崇焕也把满桂的功劳让给了辽西将门。到了宁锦战役,满桂保卫城池,出击杀敌的功劳更被秃鹫一样的辽西将门瓜分,最后还把他排挤走。
“请大人一定成全。”有辽西将门在,关宁军就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浑水,金国凤和满桂愿意去趟浑水是他们的事情。黄石早看清辽西就是死胡同,穿越者最大的战略优势就是不会被小利所迷惑。
“好,本官不勉强你。留在这里几天,孙阁部很快就会来山海关视察,然后你就可以回东江那里了。”
“谢大人。”说到这里黄石想起来一个问题,上次在旅顺忘了提起:“敢问大人,毛文龙总兵是平辽总兵,为什么大家都说东江军而不说是平辽军?”
“噢,平辽军是王化贞想出来的。辽镇、辽军对此非常不满意,所以大家都不说平辽二字,既然毛文龙在东江岛(皮岛),那么就叫做东江军了。”
一句随口的问话扯出了方震儒的长篇大论,他描述了这斗争的惊心动魄,还有取得成果所付出的种种艰辛,为了“平辽”、“援辽”两词文臣集团已经打了一年多嘴仗了,针对此事的大批奏章堆满了皇帝的御案。
仅仅辽东经略熊廷弼和辽东巡抚王化贞两个人,就围绕着这个名字闹了几个月,两个人的奏章中都睿智地把这个问题上升到关乎辽东胜败、气运的高度,没有一个人肯退一步。
多少朝廷官员,参赞辽东军务的官员从军心士气各个方面反复论证,这些忧心国事的官员还考虑到口采、预兆等问题,不停上书朝廷据理力争。直到支持“平辽”这个名字的总后台王化贞倒台后,对这个辽东“重大军事问题”的争论才算告一段落。
接下来黄石还被告知,以祖大寿为首的辽西将门,已经彻底把宝押在了辽东经略王在晋身上,上书支持沿长城防守的决策不说,还对修筑宁远城一事消极怠工,几个月下来,进度还不到计划的一成。
黄石嘴上挂着笑,心中却是越听越烦,明朝此时真是毫无忧患意识,为这屁大点的事情闹个不休。此时此刻明朝根本看不起后金叛乱,无论如何也不信一个二十万人口的建州卫能闹翻天,而黄石却始终把后金看作生死大敌。
黄石来这里只想讨些粮食回去,却身不由己地卷入政治斗争里面去了。不过他心里对此倒是完全没有负担,宁远路线必然胜利,这是历史书上写得明明白白的事情,自己的宝已经压在了正确的位置。
“高大人呢?”黄石突然想起了高邦佐,这个知府丧城失地,不知道下场如何。
方震儒神色突然黯淡下来:“黄石,高大人赠你的书,你还在看么?”
“末将一直在看。”
“那就好,不要辜负了他的一番心意,这样九泉之下的高大人,也会很欣慰的。”
方震儒告诉黄石,高邦佐经常嘟哝着黄石那句“不能存广宁,无面目入关”——这话本是高邦佐自己的话,黄石抢先说出来让他非常有共鸣感。黄石走后没有几天广宁难民就安全到达宁远,自感使命完成的高邦佐就在那里自经了——如同原本历史一样。
黄石忘了他剽窃的是高邦佐的原话,因此满心愧疚地说道:“我该去向高大人的家人谢罪。”
“不然!”方震儒断然反驳:“高大人走的时候,和他家人已经交待清楚了,临行前也和本官深谈过。高大人的夫人和公子们都深明大义,我们都觉得你说得才是道理,正是大义所在。”
“临行前?”黄石听得莫名其妙。
方震儒讲解了一番,黄石这才明白,明朝的士大夫自裁以前,会先向家人交待好后事安排,向同僚讲明自尽的原因才从容赴死。高邦佐在一个小屋里静静地自裁,方震儒和高的家人当时就等在门外。
儒家的士大夫一旦下定决心,别人的劝说大多没有意义,而家人和同僚也不会撒泼一般地去阻止。恰恰相反,受儒家的熏陶,家人要带着笑送老爷上路,表示对这种高洁志向的理解,收拾完尸体后才能开始发泄心中的悲痛。
“黄石,你知道圣上怎么得知你的名字么?”
高邦佐临死前刺血上奏,里面没有一丝一毫为自己辩解的意思,整篇奏章都在检讨自己的责任,同时还重重地写下了黄石的名字。
“高大人说你智勇双全,天生忠义,假以时日,一定会是国家栋梁的,高大人请内阁一定要重用你,一定不能把你埋没。内阁把血书转呈圣上,圣上下旨内阁,要他们给高大人挑一个美谥,纪念他的忠贞。”
高邦佐的遗书是方震儒代呈的。
“如果你真的想报答高大人的这份心意,努力在辽东杀奴吧,你的功绩比任何语言都更能安慰高大人的遗族。高大人对你的推荐,也会成为一代代流传下去的美谈,直到千秋万世。”
方震儒最后郑重其事地说道:“黄石你万万不可辜负了高大人啊,否则本官绝不会饶了你的!”
(第15节完)
万丈高楼平地起第16节
“腐朽愚昧的儒家思想压制了人性!”
离开方震儒的家后,黄石在心里骂了一句,这种华夏传统的士大夫之死,充满了悲壮的凄美和力量,压得黄石胸口有些闷,暗自骂了一声后,黄石总算是出了口气。
既然已经选定了阵营,黄石就婉拒了祖大寿的洗尘宴。王在晋暂时还占些上风,依靠辽西将门的支持,他强行制定了加固边墙的计划书。这份计划将在山海关内修筑新的堡垒群,南起一片石,北到欢喜岭,西面延伸到蓟门,全部都要形成筑垒地带。
这段时间里王在晋没有再召见黄石,辽西武人集团也对他敬而远之。方震儒倒是几次安慰黄石不要丧气,神色间还有些愧疚。黄石却坦然自若地等孙承宗来视察,然后把自己忠忱所应得的报酬——粮食运回长生岛。
“黄将军,这里就是欢喜岭。”向导对黄石和他的几个部下介绍道,现在无事一身轻的黄石成天就是在山海关周围旅游,美其名曰熟悉地形。
“也叫伤心岭,对吧?”黄石笑着问道。
“是,”那个向导愣了一下,就恭维起来:“黄将军博闻,标下佩服。”
“为什么又叫欢喜岭,又叫伤心岭?”贺宝刀立刻发问了,这家伙的好奇心真是让人受不了。
半个月前在长生岛,黄石曾给部下介绍过“温水煮青蛙”这种手腕,众人皆赞叹拜服,唯有贺宝刀立刻就去做实验,结果证明青蛙会自己跳出来而不是等死,让黄石很没有面子。尤其过份的是,贺宝刀还当众把青蛙往沸水里扔,一下子就翻肚皮死翘翘了,这令黄石更加不快——闷头作试验就好了,何必大叫大嚷,唯恐众人都不知道长官说错了呢。
“我大明边军回师,遥望此岭,知道归家在即,马上能见到父母妻子,人人欢喜,自然叫欢喜岭。”黄石卖弄了一下前世听导游讲的故事。
“出兵关外的时候,就叫伤心岭?”
“是。”黄石叹了一口气,以前这个典故只是听着好玩,来到这个时代,眨眼间就生死两隔,比如那个以身殉职的马前卒,让黄石对这名字有了很深的感触。
“国朝近三百来,百万同袍遗骨关外,方有海内安康,壮哉!”贺宝刀豪气大振,连声叹息手边无酒:“华夏自三代之后,武功之盛当属我大明,壮哉!壮哉!”
黄石虽然心中不以为然,但却不想多话,对国家和民族的自豪,无论放在什么时代都是可歌颂的感情,军人的骄傲更是令人心潮起伏。
不想贺宝刀见长官没有附和,就连着偷看了黄石好几眼,显得有些无礼,黄石淡淡地解释说:“我觉得汉、唐也不错。”
“哈哈,”贺宝刀爆发出一阵狂笑:“大人此言差矣,我大明无汉之和亲匈奴,更无有和夷狄结为兄弟之盟,敢犯我大明者,必要赶尽杀绝,周围夷狄,定要他们俯首称臣。唐天子要称天可汗来拉拢夷狄,到了宋,纳币不说,还有什么鸟阿骨打、鸟成吉思汗乱我华夏。现在蒙古那帮蛮子,连成吉思汗这个汗位都是我大明册封的,哈哈。”
“贺千总,慎言!”黄石断喝了一声,元太祖的地位是朱洪武钦定的。虽然现在蒙古的青吉思汗是大明册封,但按照这个时代的逻辑,贺宝刀对元太祖不敬就是对明太祖的金口玉言不敬,就是对大明天子不敬,就是对朝廷不敬……
贺宝刀被黄石一喝就泄了气,但还是小声咕哝说:“骚鞑子。”
向导把脸别了过去,装作什么也没有听到。这个向导也是军户出身,几百年来明军和蒙古人反复厮杀,军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对蒙古人或者他们的祖先有什么好感。
更何况明朝对异族一向坚持强硬政策,绝不和谈更绝不妥协,皇帝被掳走也一定要打到服为止,明朝皇帝还曾亲自上战场,亲手杀了一个蒙古兵,这也是华夏历朝的独一份。
过了一会儿贺宝刀又不安分起来:“强汉还算能和我大明比比,前唐从开国就蛮夷称兄道弟,后来弃京师潜逃,开国百年就被攻破首都,随后二百年夷狄在中原屡屡进出,唐天子可没有得力的武将勇士,如何能同我大明相比?哈哈,哈哈。”
说到武人勇士这就是贺宝刀在胡扯了,毕竟他接触到的主要是明的丰功伟绩。汉唐武人乱政的教训让宋开始崇文抑武,从此再也见不到天子登台拜将,武人在万民的欢呼声中慷慨出征的壮丽景象。
贺宝刀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黄石却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来到明朝这么久,他渐渐学会用明人的视角看问题。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宋朝的惨状给明人的震动太大了,这个朝代是中国历史上手段最僵硬的一个,思考方式和历朝完全不同,所有的外交手段都被归为怯懦。
黄石发现在明朝,最有市场的一句话就是“夷狄人面兽心,反复无常,绝不可信。”
蒙古的残酷屠杀让北方汉人锐减六成的人口,南方损失也超过三成,华夏的仁慈和包容就此从历史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从上到下的警惕和怀疑,明朝对北方异族只有一种语言——打。
黄石记得有不少专家教授抨击这种野蛮的民族政策,满清入主中原后的手段他们认为好得多,清朝的“大帝”们不歧视华夏眼中的“夷狄”,还肯把格格不停地送去蒙古——靠女人的身体维持和平多好啊,还多了不少风花雪夜谈资。
一丝嘲讽的笑意从黄石的嘴角浮起。
某会长说得好,满清为中国打下了近代疆域的基础,没有满清就没有五十六的民族,没有满清就没有东北,新疆,西藏。
大明的奴尔干都司和乌思藏都司是什么?幻觉!反满人士的无耻谰言。
抗战其实没有发生,共和国也不曾派兵西藏、新疆。这都是幻觉!统统是为了诬蔑伟大的清朝而故意扭曲事实。
历史真相是中国人喊了几声:“我们是满清遗产的继承者!”日本人就乖乖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了,分离主义者也都痛哭流涕地回归祖国了,天神更是急不可待地送来财富了。中国的兴盛和国人的自强不息无关、和战士流出的热血无关、和父辈洒下的汗水无关,一切的一切都是满清的余威罢了。
黄石毫不怀疑明朝君臣都是榆木疙瘩,他们抱残守缺——“祖宗之地,祖宗之民,不能弃之”,只懂得“华夏之君,牧守华夏之民”,只懂得“华夏之君死社稷”,没有满清那种政治上的“大智慧”。
“明朝君主说不出‘宁与友邦,不与家奴’,”无神论者黄石也忍不住向冥冥祈祷:“佑我华夏,永远永远不要再听到这种话。”
(第16节完)
万丈高楼平地起第17节
“杀得好!”向导一声大叫打断了黄石的祈祷,原来是贺宝刀正在讲他如何在广宁杀叛军。
看着这些明军眼中的狂热,黄石心中突然有种无力感——忘战必危、好战必亡。汉唐时期华夏有着宽广的胸怀,对外来文化兼收并蓄:“我只是一个生命只有几十年的普通人啊,就算我能得意于中国,就一定能重新打开华夏的胸怀吗?能逆转汉唐武人祸乱天下的影响么?”
就在他有些颓废的时候,黄石眼前猛地闪过一个人影,就是他成为孙得功亲兵时在地牢见过的那个“后金细作”,濒死的人眼中仍散发出令人心惊的狂热信仰,这对黄石的触动从来不曾减退。
既然相信自己的理想,那就努力去实现它吧!
猛醒过来的黄石咳嗽了一声:“去一片石那里看看。”
“一片石,那里没有什么好看的。”向导三言两语就介绍了一片石的大概情形,确实没有什么引人注意的。
黄石以前也去过一片石,在他原本的历史中,那里还是很值得凭吊的,不过现在的明人还不会重视该地。既然如此,黄石也不坚持,他觉得在这个时空,一片石大战未必会发生,不去看也罢:“杨致远呢?”
“杨兄弟啊,嗯,嗯,他身体有些不舒服。”贺宝刀一下子变得支支吾吾。
“哦?”黄石自己就闲得发慌,成天到处转悠。杨致远却能静下心足不出户,这让黄石有些奇怪。
在山海关的生活很无聊,自从黄石表明立场后,辽西将门对他也就敬而远之了。黄石和赵慢熊通过次信,知道岛上一切正常,十几天来各项工作都有条不紊。
杨致远见到黄石的第一句话,又是该死的芝麻,他一直惦念着岛上是不是开始种芝麻赶杂草了。交谈了一番以后,黄石感觉杨致远确实有些郁郁寡欢,就拿出长官的威风,要他老实交待。
“大人,有个朋友要叫属下明天去喝谢媒酒。”
黄石在心底叹了口气,怎么又是愚蠢的感情问题。杨致远那个朋友在辽镇混得还可以,凭借黄石留下的勋章,当上了把总还盖了房子。前几天碰上了杨致远,就死拉硬拽地拖他吃了顿饭,并邀请他过几天——也就是明天再去吃酒,其间乖宝宝还出来奉过茶,她也有了身子。
强作欢笑的杨致远回到孤零零的小屋后,忍不住一阵伤心难过,还不无嫉妒地想到,如果不是去了辽西,这幸福生活本该是他的。这个念头让杨致远觉得对不起朋友和黄石,但是却怎么也驱赶不走,几天下来,自己折磨自己的杨致远就觉得生不如死,在山海关的日子他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明天我陪你去吧,”黄石知道感情的事情没法管,也没法用道理说明白:“你那朋友也是我的旧部,我去看看他完全合理。”
最后一百两银子已经留在老张家里了,到旅顺的一路上,加上抢来的铜钱,黄石只有不到十两银子和十几吊铜钱,送门包还花过一些。
黄石叫张再弟拿出最后的五两银子,这本是打算送给方震儒的。袋子里只有些制钱和几角碎银了,一时间黄石竟有点舍不得:“明天把这个带上。”
那旧部见到老长官到来,也是受宠若惊,赶快让他坐了上首。小张把包好的银子送给他,那个部下千恩万谢一番,就赶快拿回后房收好了。
黄石和张再弟可不同杨致远,跟那个旧部谈不上通家之好、妻女不避,所以乖宝宝不出来见人也情有可愿。黄石觉得这样也好,省得杨致远继续被煎熬。
桌子上黄石替杨致远吹嘘了一番,还说他跟着自己就是前程似锦,那个旧部也频频点头,还连连道贺,黄石觉得这样也算是替杨致远撑起了脸面。
门口突然响起了敲门声,还传来了一个甜甜的女子声音。
“大人恕罪。”旧部道了声歉,就招呼乖宝宝出来开门。
“属下内人的一个朋友,请大人见谅。”
“无妨。”乖宝宝出去开门的时候,黄石竭力按耐住看一眼的冲动。
虽然他没有看,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意淫一番:“……不知道那小丫头成为人妇后是什么样子?是不是更圆润丰满了?”
客人经过外屋的时候,走神走到爪哇岛的黄石或者是习惯,或者是腿脚不舒服,或者是宿命的安排,总之是神使鬼差地起立了,桌旁另外三个人一惊之下,也忙不迭地笔直站起,这阵势吓了来人一跳。
黄石暗骂了自己一句神经病,打算说两句场面话来消解尴尬。
“黄将军。”女声里透着惊喜。
“正是区区,”黄石飞快地扫了来人一眼,一个十七、八模样的女孩,头发还是未婚姑娘的式样:“这位小娘子如何称呼。”
“黄将军万福,妾身姓赵。”赵姑娘敛身一福。
黄石回了一礼就收回了目光,长得很精致的一个女孩,皮肤也很白,举止更是落落大方。他听到两个女人向内房移动的声音,忍不住再次扭头去观赏一下那个少女。
赵姑娘虽然向前走,却也偷眼看回来,两个人视线交了一下,女孩羞不可抑地逃进内房去了。
黄石警惕地扫视了周围几个人一眼,旧部似乎正和杨致远聊得高兴,都没有像刚才那样把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又过了一会儿旧部简要介绍了起来,这个赵姑娘是乖宝宝的闺中密友,也是从广宁逃来的。他还很骄傲地告诉黄石,这个赵姑娘的父亲是私塾先生,她的兄弟去考秀才了,听说把握还很大。
旧部压低声音说:“她还有个妹妹,似乎很看不起我们军户,来了两次就走了。姐姐心很善,常来陪内人聊天。”
看着出旧部对能结识读书人感到很骄傲,也很注意维持这种难得的交情。
“书香门第啊,”黄石听得疑云大起:“读书人家的女孩子,怎么会和你那口结交?”
(第17节完)
万丈高楼平地起第18节
“当然是因为大人了,他们是广宁百姓,大人救了全城自然就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大人又一路护送他们南下,保护他们不被溃兵土匪掠夺,他们自然心存感激。”
旧部描述了他在山海关前的见闻,焦土令下达后,关外明军和地方政府彻底溃散,其他地区的百姓毙命荒野者比比皆是,一路更是饱受骚扰,无数人的家财被夺走,妻女被凌辱,还有不少溃兵干脆把良家子女抢去卖给了蒙古人。只有方震儒的广宁本部秩序井然、衣食无缺,就是老人和孩子也安全随行了八百里,平安入关。
确实很惨,但这个答案黄石仍不认为有丝毫合理性,明朝只有不到百分之一的识字率,知识份子地位比二十一世纪的大学教授地位还高。而军户不是贱民里的贱民,也是罪犯和恶棍,一个小把总,在这个时代也就比乞丐强点,军户是不是能和娼户比都难说,这份友谊太没有道理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黄石瞥了身边的杨致远一眼,不会有什么妇女地下组织吧?这未免太先进了,或许那个时候心软是个错误,乖宝宝可能不简单。
“这赵小娘子住的远么?”
“大人,我们这里是军屯,她家当然不会在这里,所以每次趁着天亮来,远在天黑前就走。”旧部说完后又仔细思索一番,像汇报军情一样地报告起距离、时间来。
“走着来的?”看来赵家不是什么豪门——嗯,明末北方的小家碧玉一般都是天足,这个不奇怪,如果是女地下党就更不奇怪了。
饭眼看已经吃完了,黄石正琢磨找什么借口的时候,杨致远突然提议玩两把骰子,旧部也欣然同意——还真是运气来了城墙都挡不住。
赵姑娘果然在傍晚回去了,黄石才挪动身体想表示不打扰了,旧部就一下子跳起来,动作迅速地把黄石送到门外上马,还连连说不远送了。
心中有事的黄石一夹马腹就绝尘而去。
“赵小娘子。”黄石笑吟吟地喊住了姑娘,跳下马一个礼,护送女孩子回家总是个借口吧:“小娘子离家可远?可愿结伴而行?在下冒昧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赵姑娘又羞又喜地答应了,黄石就牵着马走在一边。张再弟正要跟上,就被杨致远一把扯住,拖到好后面去了。
赵姑娘虽然不是小脚女人,挪得却比蜗牛爬还慢,被黄石有意无意地试探了一路……
“前面就是妾身的家了,谢黄将军了。”赵姑娘斯斯文文地说道。
“如此,在下告辞了。”黄石一颗心早就放平了,转身就要上马。
“黄将军,”赵姑娘急叫了一声,黄石愕然回首,看那女孩子含羞说道:“家严和家兄都很钦佩将军,一直希望能结识将军,如果将军来日有空……”
说着赵姑娘就垂首轻轻指了一下:“那就是寒舍。”
“黄某军身,粗鄙无文,恐有污令尊贵耳。令尊能提到黄某这个武夫的贱名,已经是荣幸了,哪里还敢奢望结交,哈哈,赵小娘子,黄某就此告辞。”
“不是的,家严真的很想结识将军,”赵姑娘满脸通红,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小女子也觉得将军义薄云天,一点儿都不比文人差。”
“小娘子谬赞了。”黄石咂摸着话里的含义,心里隐隐有点得意起来,不过这并没有冲散他的理智:“在下军务匆忙,不过也许会有时间来拜访令尊的。”
“家严一定会很高兴。”赵姑娘喜上眉梢,这话被她理解成许诺了。
女孩缓缓走向家门,四顾无人就驻足回首,久久……
回营地的路上,杨致远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大人,又找到舞刀对象了?”
“舞什么刀?”张再弟完全摸不到头脑。
“就是耍大刀,一耍就是两个时辰呢。”杨致远嘻嘻笑着回答,还挥舞着手臂拉起一个古里古怪的架势。
“胡说!”黄石轻声斥责了一声:“回去不要乱嚼舌头。”
“属下遵命。”杨致远一脸肃穆地保证,不过马上又换回了先前的那幅嘴脸:“大人打算什么时候去拜见赵老先生?”
“永远不去。”黄石冷冷地抛出了回答,传奇听着可能很浪漫,但现实的辽东确是无比艰苦,何必去耽误别人家的天真女孩呢。
“为啥?”杨致远怪叫了起来:“大人前途不可限量,副将、参将也就是几年内的事情。别说她哥还没考上秀才,就是考上了,大人也不算辱没她家门楣了。”
“说不定她哥能考上举人、进士呢。”黄石不打算多做解释。
“现在不是没有么?等考上了也早生米煮成熟饭了,那时候还恨不得她家多出几个状元呢。”武将如果有文官的亲戚,就算是攀上枝头变凤凰了。
黄石哼了一声就再也不说话了,他此时正从政治上考虑这个问题,自己没有宗族可以依靠,如果妻子家族不能提供外戚人力资源,就是取得天下,继承者也有二世而亡的风险,比较理想的结亲对象还是将门和豪强。而且他和赵姑娘一路谈下来,觉得对方称不上“精明”二字
张再弟一直把眉头皱得紧紧的生怕漏掉了半个字,耳朵也始终如同兔子一样地竖着,终于恍然大悟地一拍大腿:“原来大人是看上了这小娘子啊。”
“聪明,聪明。”杨致远坏笑着想去拍他肩膀,但是两个人都骑马,所以就用马鞭轻抽了他一下。
“可是大人说不去见赵老先生啊。”张再弟还是有些迟疑。
“赌一百两银子。”杨致远后仰着身体,严肃地摆动着一根手指,口气好似赌神一般。
“可是我没有啊。”当然不可能有,凭他的工资要十几年不吃不喝。
“先欠着……还是你不敢?”
冲动是魔鬼。
“你赢定了!”黄石回到营地就冲他的小心腹保证:“我们武人最好有自知之明,再说我们要回长生岛,谁家肯把女儿送去荒岛受苦?”
张再弟也快十八了,他似懂非懂地瞪大了眼睛:“大哥真的不着急成亲?”
(第18节完)
万丈高楼平地起第19节
六月初,方震儒交给了黄石一笔银子,他带来的三十名士兵都从权发给了军饷……水手也被他算作士兵了,此外还有临时的仆役、向导——最后算了五十个兵。每兵一两四钱,千总二两,黄石也有五两口俸,此外每人还得到了一石的粮食。这让他很后悔没有多带些兵来,更后悔没有给杨致远和贺宝刀更高级的军阶。
“谢方大人。”黄石唱了个肥诺,虽然眼前人一脸正气——活死人气,但他还是谨慎地问道:“这个军饷可不可以先不下发?”
“黄石,克扣军饷是重罪。”僵尸脸出现了。
“末将明白。”
方僵尸吸了一口气,似乎话还没有说完,他是怕黄石胆敢在这个时候违抗军令么?
“拖欠军饷引起士兵哗然不是一次两次了……”
所以只要不哗变就不是重罪了么?
“……真发生了这种事,本官也未必能保得住你。”僵尸脸越发没有生气了。
即使哗变了也还有一个“未必”,原来如此。
“末将谢方大人教诲。”
黄石手下是不可能有什么怨言的,大家总是要回长生岛的嘛,黄石在那里就是土皇帝,生杀予夺一言而决。
岛上其他士兵都没有俸禄,不患寡而患不均,别人这些天在岛上拼命工作,一群陪长官度假的反倒有银子拿,走遍天下也没有这个理啊。
再说到了海岛上拿银子干什么,能买粮食还是能买酒肉,总不成用来打水漂吧?
粮食黄石也不打算分下去,这么多一个兵也吃不了,他们既然没有家属那就还是吃食堂吧。多余的粮食卖掉,山海关这里的粮食可是很贵呢,十石粮食能换五两银子还有多。
朝廷向九边每天提供的大量银两,已经使得边区通货膨胀。官兵们把食盐、布匹、副食等消费品一扫而空,让地方百姓苦不堪言。
张居正制定一条鞭法后,长江以南的所有农税、徭役折合银子一百余万两,而山海关七万多部队,普通士兵是一两四钱,一个月就有十多万银子吧,一年……黄石懒得细算。
这样巨额的银子如潮水一样地涌入流通穷苦的边疆,在没有超级市场和连锁店的古代,在没有化肥并受到小冰河气候影响的明末,山海关百姓肯定是吃不起鸡蛋和食盐的。附近市镇里的平民或许连粮食也吃不起,衣服也穿不上,一年的收入可能还不够一个月开销,冬天连木炭也烧不起……
好吧,这种悲惨景象其实并没有发生,因为大明朝廷并不愚蠢:
“麻布,结实的麻布,一匹只要十二钱银!”
“山东面粉,一石一两银!”
“南直隶大米,一两一石半!”
黄石穿梭在小贩们的热切叫喊中,自从手里有了一笔横财后,他也打算给部下购买一些衣物和酒肉,今天就叫上向导来采购。
“这里大米的银价已经是京师的两倍了,”向导还是上次派给的那个,只听他介绍说:“这还是因为辽东巡抚衙门的严令,所有商家都不得囤积抬价,而且必须远送足额的货物来。”
大明的辽东巡抚衙门,当然没有蠢货。
“但还是多亏了晋商,对吧?”几十家晋商从张家口转运物资,组建起了庞大的商队,为九边军镇运输各种货物,盐引、路引是朝廷用来威胁晋商从命的法宝,如果物资不足额就会受到惩罚。
路引和盐引给商号带来巨大的盈利,不过建州兴起以来,朝廷立刻机敏地意识到贸易对后金政权的重要意义,下了对东北的贸易禁令,宁可牺牲商人的利益也不能牺牲国家利益——很明智的举措。虽然,部分晋商字号已经破产了。
“黄将军,他们可是把粮价抬了一倍啊。”向导愤愤不平地说。
“路上骡马也要吃草,人也要吃饭,何况这些小贩也要拔一层皮。”更不用说向官府的孝敬,维持店铺的成本和在各军镇雇用的人手。
“我们士兵的钱是流血挣来的,他们这不是挣黑心钱吗?”向导激动起来了,这个黄将军不是蠢货啊,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
作为一个高级军官,黄石也享有特权,他并没有和小贩们纠缠,而是被向导直接引到了一个大店铺里面,坐堂的掌柜立刻跑出来问安。
黄石问了货物的种类和价格,一般的军需品应有尽有,甚至还有羊皮手套出售,虽然不再下发去东北的路引了,但是晋商还是要去关外和蒙古人交易的,用盐和布匹交换肉类和皮毛。
价格非常便宜,将领根据职务可以拿到一种类似“优惠卷”的东西,黄石也从方震儒那里要到了一个,用这个可以买到打折的军需品,商人必须按照巡抚衙门定下的金额出售。
“这位黄游击请坐。”掌柜看过打折单后立刻喊伙计出来奉茶。
黄石定下了一批物资,和游击打折单上的金额毫厘不差。掌柜苦着脸暗示了好几次,希望能用回扣收买黄石小放他一马,但都遭到了可耻的失败。
既然无可挽回,掌柜也只能报以职业性的微笑,伙计捧着一本帐册过来,让掌柜详细记录下来。
“黄将军从鄙店提走的货物如下……”掌柜摇头晃脑地念了一遍:“请将军画押。”
其间黄石观察了那个掌柜很久,很清澈的眼睛,言谈间也没有任何问题,要画押的这些收据可以证明他们完成了朝廷交派的任务。黄石回忆了一下门口的字号,想确认一下是不是晋商八大家之一……失败了,黄石忘了八大家都叫什么字号了,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曾知道过。
“将军领多少兵?”
画押以后掌柜问的问题如同在黄石耳边打响了一个惊雷。
这个不是军事机密么?在二十一世纪。
“千总官两人,兵丁五十人。”
向导说了,他是蠢货么?
“将军的驻地在哪里?”
又是一声霹雳。
这个也是军事机密吧?在现代社会。
“在……”蠢货向导又要泄漏机密了。
“住嘴!”黄石一下子跳了起来,把掌柜吓得一个哆嗦。
黄石死死盯住掌柜的双眼,严厉的喝问声中透出丝丝杀机:“为什么要问这些?你这厮到底受何人指示?”
掌柜手中的账本掉落在地上,瞠目结舌地望着黄石,满脸都是无辜和惶恐。
“黄将军息怒……”那个白痴向导又张开了嘴,他看起来还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扑面而来的怒吼声把向导的后半截话堵在了喉咙中。
“你是蠢猪么?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
商人会把货物运去军营,这也是派给商人的一种徭役,问士兵数是为了准备劳军品,无外是酒、被服等,这也是变相派给商人的另一种税捐。
大白痴黄石自讨没趣,灰溜溜地离开了商号,他感觉掌柜、伙计和向导看过来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智障。
下午商家的人就把货物运到军营来了,黄石拒绝让他们入内,而是命令手下士兵自己出来搬,这又引起了一片诧异的目光……不仅仅来自商号雇佣的那群。
黄石觉得他有必要建立类似近代的军需系统,不过军需官是个棘手的问题,制度需要检验和完善的时间。而这期间军需官必须是个精明人,可这样的话黄石又担心会出现损公肥私的情况。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世不患无千里马而患无伯乐,但是现在就是连驴也没有一头啊——总之黄石觉得他夹袋里没有合适人选。
一百两银子来向黄石进言了:“士兵们来山海关二十多天了,大人是不是考虑一下女人问题?”
“娼家?”
“是的。”
“大概要多少钱?”一百两好像是个仔细人,想问题很周到啊。
“一次要两钱银子,一夜要六钱。”
“这么贵啊?五十人就要六两四钱了,不行!你去找家说说,看能不能批发。”这个一百两办事还是很仔细的么。
“什么叫‘批发’?”
黄石解释了一番。
“恐怕不行,刚发完饷,那些娼户只肯作‘零售’……对,就是大人刚才用的那个词,属下觉得很贴切。”
“那就等等再去和她们说,让士兵们先忍几天。”一百两办事非常仔细,值得信赖。
“属下遵命,属下认为只要再过个五、六天就可以了,属下以为到时候可以压到五十人五两,让姑娘们来军营可以压到十五两以内……”
“嗯,那就辛苦你了。”一百两办事确实仔细得……有点异样的感觉。
“大人放心,属下一定据理力争。”一百两拍着胸脯向黄石保证。
这话黄石听着有点耳熟,这慷慨激昂的神态似乎……似乎以前也见过。
杨致远工作很用心,几天后就选定了一家,还谈了整整一个晚上,早晨来向黄石汇报工作的时候还显得很憔悴,昨夜似乎没有睡好。
睡眠不足的杨致远会不会在讨价还价中落了下风呢?黄石担心他没有办妥差事,或者给谈了一个六、七两回来。不过黄石也打算认了,只要不太太太过份就行,毕竟他欠杨致远的东西很多。
“禀告大人。”萎靡不振的一百两有气无力地拱了拱手,他看起来真得很累哦,应该不止和一个人谈过了吧。
“五十个士兵,四两八钱,如果派姑娘们来军营则需要十三两。”
(第19节完)
万丈高楼平地起第20节
六月孙承宗视察山海关后,方震儒立刻就把黄石找来了,神色间甚是得意,称呼上对辽东经略也更无尊重:“王在晋完了。”
孙承宗和王在晋大吵了七天七夜,仍然无法说服王在晋放弃坚守长城的看法,最后孙承宗问他,万一山海关前各堡垒士兵溃逃怎么办,会不会被建奴追杀。王在晋自然回答可以在险要地段预设大寨,让这些士兵可以有地方退守。
孙承宗当即痛骂王在晋:要是预设大寨收留溃兵,岂不是鼓励士兵溃逃。然后拿着这事上书天启,说王在晋完全不明事理,说话颠三倒四,绝对不可以委以重任,王在晋就此垮台。
仅仅是黄石个人看法,孙承宗的说法有点强词夺理的嫌疑,不过他现在不是王在晋一派,也记得孙承宗确实比王在晋有本事的多。黄石嘴上附和赞叹,心里也微微有些不以为然。
“方大人,修筑宁远已经成为定局了吗?”
“不错,王在晋的计划既然被孙阁部否决,那么他这段时间就是在糜费国家钱财,轻则去南京,重则丢官。”这种包含党争在内的政治斗争,一旦失败就是一败如水,王在晋的仕途已经确定完蛋无疑,而去掉王在晋一派,剩下都是主张修筑宁远和觉华的。
前途尽毁的王在晋很快就被调去南京,孙承宗定策修筑宁远,袁崇焕被派去执行这个任务。辽西武人集团立刻清醒了过来,反映最迅速的就是祖大寿,本来坚持消极怠工的祖家组织人力,家丁、奴仆也尽数上阵,加班加点地抢修宁远。
宁远的筑城计划过去半年也没有完成的十分之一,这次祖大寿只用半个月就赶上了进度,还超额完成了任务,这种任劳任怨、实心办事的态度,让他一举赢得了袁崇焕的信任。
在这片皆大欢喜的局面中,黄石终于也拿到了他的奖励,整整一万石米豆,方震儒亲自为他去要来的。
方震儒还很够朋友的多问了一句:“你还有什么需要的?”
“末将还需要布匹、铠甲、弓箭、生铁……”黄石一口气说了一大串,一言以蔽之,就是什么都要。
“辽东这么困苦,黄石你真的不再考虑了么?”方震儒说话的时候一直用心观察黄石的表情。
黄石只是微笑,他的战略决心绝不会动摇,无论是利益还是艰苦都做不到。
“我一生阅人无数,但有的时候真是看不懂你,你的忠义……非常可贵。”方震儒觉得黄石的忠义强烈的几乎不像是真实的一样,或者说太真实以至像虚假的传说一样。方震儒本以为自己很了解黄石了,但是这段时间接触下来,竟然有了中陌生感和距离感,他不敢说一定能要到物资,毕竟方只是一个风纪官:“至于你要的东西……本官会尽力的。”
期间黄石还有幸被孙承宗召见了一次,高邦佐对黄石触动很大,所以在参见孙承宗的时候,黄石终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通盘见解。
“你觉得修筑觉华更好。”孙承宗惊讶地挑了一下眉毛,方震儒替他上的那封书中说他是支持防御宁远的。
“是,末将斗胆,敢言:筑城于觉华岛,造战舰。然后夺取耀州,修筑港口,然后夺取海州……”信奉制海权的黄石根本不想与后金在地面上争锋,他的通盘计划就是沿着觉华、耀州、娘娘宫、复州、金州到旅顺建立一系列环渤海的坚固据点,没有海军的后金既然不能切断这些据点的粮草供应,那就只能强攻明军的坚城,而拚消耗,明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吃亏的。
“停,”孙承宗笑吟吟地打断了黄石,“是阎大人教你说这些话的么?”
“阎大人?末将不知道,请大人明示。”黄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不知道阎鸣泰是主张修筑觉华的,孙承宗误以为他是为这个计划作说客的。
“你现在说得话,和你呈上来的条陈不符合啊,为什么?”
黄石只好解释说,这是他这几天新得出的看法,所以和之前的条陈有所不同。
“哈哈,黄石你嘴倒是满严的嘛。”虽然觉得黄石没说实话,孙承宗倒也不以为忤,随口又问了几句,心想与其听一个武夫转达,还不如直接去和阎鸣泰商量。
明朝修筑城池,或攻或守,从来都是文臣自行商议。大明朝廷可以仔细聆听七品的监军文臣的意见,并仔细权衡、反复讨论,但却从来不会考虑武将发出的任何声音。孙承宗虽然重视武将的看法,但也只是改善,而不是彻底颠覆根深蒂固的传统思维。
至于黄石以海为路的看法,孙承宗也只是笑着勉励了一番,显然是也不以为然。大明臣子以海为墙的看法已经有了几百年的历史。在此之前,中国历史上并无争夺海权的战争,所以明朝人并无经验。如果孙承宗真的仅仅因为黄石的一番话就制定朝廷规划,那才是无谋的莽撞之徒。
所以修筑城池还是要脚踏实地,沿着陆面一步步延展粮道才能安心,这方面已经有很多血泪教训,也有众多的成功经验可期。孤悬在敌境腹地,依靠海路修筑城池在这个时代还是属于歪门邪道。
“怪不得黄石你总是要回毛文龙哪里去。”孙承宗也听说过黄石的打算:“这个以海为路是毛文龙的想法吧,果然只有在他手下你才能一展所长,哈哈。”
毛文龙还没有想得这么长远,他的见识也含有以海为壕沟的成份在内,顶多是有以海为路这个思想的萌芽。黄石终于明白,每个时代人的思想,必然要建立在他们能看到的事实上,靠空口说白话打动历史上的名臣是不可能的。孙承宗对黄石很和蔼可亲,但也就是到此为止了。
广宁之战已经让朝廷开始倾听黄石的声音,明的士大夫不是不肯倾听的笨蛋,恰恰相反,他们足够精明,所以在倾听前一定要先看到实绩。意识到自己问题所在后,黄石马上提出要返回辽东长生岛,孙承宗给了一番勉励,他又趁机要走了些物资。
“大人真的不去拜见赵老先生了么?”杨致远的这份关切让黄石也有些感动。
黄石决心用现身说法帮一百两银子打开心结:“有一个故事,讲两条鱼在池塘干涸了以后,互相用口中的水慰籍对方,同甘共苦就好像人间的夫妻,杨致远你觉得这对鱼怎样?”
“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没想到杨致远这文盲也知道两句成语。
“不错,但是如果你是这两条鱼中的一条,你是愿意和同伴一起在干枯的地面上等死呢?还是愿意双双活命,各自遨游在江湖之中呢?”
“当然是后者,两个人活总比两个人死好。”杨致远还是实在人,没有啥小资情调。
黄石趁机引申了一下,他不可能为个女人留在辽西,而女人也不一定喜欢去辽东吃苦,与其两个人磕磕绊绊地扯在一起,还不如各自去寻找自己的快乐,他希望杨致远能明白他更深一层的含义,就此斩断纠缠在乖宝宝身上的情丝:
“正所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出发的时候黄石满脸微笑,欣赏着装得满满的船舱,这三条装货的大船也被他捞到手了,还带走了十个工匠学徒:“满载而归!总算是不虚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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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将军已经回辽东了……确定无疑,很多人都看见黄将军出海了。”一个年轻的女孩艰难地说出她刚打听到的消息:“他不会来拜访父亲了。”
已经有些憔悴的小姐姐脸上露出令人心酸的失望,还有一些不相信,这么多天的自我欺骗,终于无法再继续下去了。
杀千刀的恶棍!小妹妹温柔地抱住了伤心落泪的可怜人,嘴上却说道:“黄将军也是有苦衷啊,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他也怕耽误了姐姐啊。”
(第20节完)
(本章完)
外传
《国史记,太祖实录》
天启二年,明将毛文龙遣太祖出镇长生,同行兵不过百,民不过千。长生,辽海一荒岛尔,亩不过三十万,田桑俱无。
有圣君生,则良臣出,自古皆然。
太祖治军演武,慢熊从龙佐益,求德制刑律众,致远掌库,定远练兵。法令细密,号令森然,长生军遂兴哉!
擢鲍博文,辟土劝农,兼以渔猎。柳清扬辟海路,商贾来往熙攘。纵横阡陌,丰饶出产,长生遂成乱世乐土。
民众扶老携幼,源源往投长生,辽左豪杰仰慕,争向军前效力,更有泰西邓肯,不远涉洋亿里,一时群贤毕至,真如川之归海。
天启六年八月,高皇后幸长生,观而大奇:长生何多才乎?
太祖笑曰:不患无千里马,而患无伯乐也。
后贺太祖:君之所思,可谓得也!
史氏敬曰:
太祖龙潜长生,群臣附尾而达,虽属天意,亦在人谋。太祖练兵长生,收拢才俊,实乃我朝得国之根本也。